良久,叹了口气,最后也没说什么,只道“殿下快进京吧,陛下正等着您。”
    父子二人阔别已久,险些还阴阳相隔。
    萧迟瘦了些,也黑了些,眉目坚毅,如宝剑藏锋,锋刃敛在古朴苍浑又隐透质感的剑鞘内,不吐锋芒,却教人无法忽视半分。
    如日中天,是彻彻底底长成了。
    而皇帝却老了。
    老了很多,多到萧迟一个照面,不禁吃了一惊。
    他丧了一子,萧逸包藏祸心,勾结萧琰,萧迟险些毙命江南。
    那些天皇帝就没过睡一个囫囵觉。
    连遭打击,饱受担忧煎熬,偏偏他这病,是最最受不得累怒的。
    皇帝瘦了,肤色暗淡颧骨耸起来,眼下嘴角纹路明显,身上的龙袍都有些松了,昔日如山挺直一般的脊梁,竟微微佝偻。
    皇帝招手“迟儿过来。”
    萧迟敛了敛情绪,缓步过去。
    皇帝握了握他的手,细细端详他,许久,长长吐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这一句话,听得萧迟百感交集,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回应好。
    好在,皇帝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他问江南情况。
    萧迟退回两步,呈上折子。
    他盯着鎏金博山炉袅袅升起的青烟,有些出神,折子写得很详细,皇帝慢慢翻阅,仔细看过。
    “好了,你先回府,好好歇歇。”
    “是。”
    皇帝阖上折子,盯着殿外的某一点,在萧迟告退要转身前,他说“也去给你母妃请个安。”
    皇帝慢慢说“别告诉她。”
    回到京城,京中消息马上就呈上来了。
    裴月明翻了翻,这段时间,京城也不平静。首先就是萧逸扑簌簌带落的一地炮灰,忠毅侯府已经抄了,申家人正羁押在狱等待审判。
    同时淑妃也废封号被移出妃陵了。
    然后就是萧琰这边,窦广的亲友同年,一挖再挖,还有那个益都王府,京中直到现在都还动荡不休。
    还查着呢。
    不过有一点很值得一提的,就是萧琰本人。
    京城没有任何有关他的传闻,一丝都没有,少数有消息渠道的都闭嘴如蚌壳。
    皇帝把消息捂得紧紧的。
    有靖王,有瞿炎,就是没有萧琰。
    行吧。
    告不告诉贵妃,不用他们想了。
    从皇宫回来已经傍晚了,休息一夜,次日萧迟和裴月明就登车去洛山给贵妃请安。
    风吹起车帘,梧桐落叶,郊野的长草叶尖已经泛黄了,风一吹,刷刷一片。
    萧迟长长吐了一口气。
    也好。
    他其实也不想告诉贵妃的。
    想起萧琰,心情复杂,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得描补多说也无益,对于这些斩不断理还乱充满血腥怨恨的关系,萧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但他的心里,还是偏向自己的母妃的。既然无用,那就不告诉她的好。让她继续以为萧琰早早就意外身亡的,那就好了。
    “这样也好。”
    他说“母妃秉性婉柔,这些旧事就不要翻出来说了。”
    “嗯。”
    裴月明没意见。
    实际对于段贵妃和皇帝这一对,她现在都不知怎么评价。
    无奈又无语。
    皇帝吧,不能说不爱,裴月明相信他是真爱段贵妃的,自萧迟以后,就再没有小皇子小皇女出生过。
    王妃做久了,许多事情她现在也知道。这么些年来,皇帝是真的守身如玉,他再没宠幸过任何人。
    这足可以证明他的真心。
    旁观者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贵妃
    可他真爱她,却毫不犹豫要杀她的孩子。
    贵妃确实失职,这点毋庸置疑的,但大概她是真想不到,爱人要杀她的孩子吧
    甚至一边和她好,一边狠下辣手吧
    贵妃是有很多地方让人诟病的,头一个她作为太子妃这政治敏感度真的太差劲了
    但裴月明想着,她当时该是信任皇帝的。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了解他的一切,彼此深爱,她当年该是信任他的吧
    啧啧。
    果然皇帝一直都是那个皇帝,遇上帝位皇权,一切都要倒退一射之地啊。
    他没变过。
    想到这里,裴月明不由看了眼正撑额沉思的萧迟。现在皇子就剩萧迟一个了,百官不用选,这不封太子也是隐形太子了。
    讨好储君人之常情,就算不讨好也不会刻意去冒犯,适当给方便那是必然的。
    未来朝堂,一明一隐两君并在只怕是必然趋势。
    恐怕到时皇帝又会被触犯了。
    那两枚虎符带来的温情,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怪道萧迟昨天回来,神色平常,也没见多少情绪波动,想必他心里也是明白的。
    诶,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不想了,还是先去见了贵妃再说吧。
    裴月明没什么意见,既然皇帝和萧迟拿了主意,那她照做就好。
    再次来到洛山行宫。
    叶尖泛黄,微染秋意,轻风过,一泓碧水粼粼,衔山接岭,绿意盎然,洛山行宫静谧依旧。
    和京城仿佛两个世界,外面的烦嚣一点也没有沾染上它。
    换车登辇,萧迟裴月明直入妙法观。
    赵嬷嬷早等着台阶下,一见轿辇面露喜色,“殿下娘娘快进去吧,娘娘等了一早上了。”
    檀香袅绕,再见段贵妃,岁月善待她,时光仿如这山间行宫一般静谧凝固。
    一张柔美面庞露出欢喜颜色,贵妃一身素色鹤氅,正立在门槛后看过来,“迟儿”
    萧迟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母妃”
    贵妃又看裴月明,微笑“元娘也回来了,快进来坐罢。”
    这些场合,自然是贵妃萧迟母子主场的,裴月明乐得清闲。和萧迟一边一个虚扶着贵妃进了门,在罗汉榻坐下,说了几句,她安静喝茶了。
    贵妃握着萧迟的手,细细睃视着,蹙眉关切“总算回来了,我听说江南有叛乱了,可波及泗州了”
    她还是听到一些风声了,是妙法观宫婢休假回城探亲听说的,影影绰绰也不真切,贵妃一惊,忙使人去宁王府问,不过裴月明也出去了,留守的就算收到什么风声也只敢说不知。
    她后又使人去永城伯府问,段至诚只道无事,泗州在淮南道。
    虽贵妃一想也是,但到底还是担心的。
    萧迟顿了顿,若无其事笑了笑,说“没事,泗州在淮南道。”
    “不过有些事情需要我调度安排,我就留了下来。”
    “嗯,那就好。”
    贵妃其实一直有打听外面消息的,“但我怎么听说,是你平叛有功了”
    “这不是我调度彭州信州两营大军吗”
    “母妃放心,冲锋有周世昌庞德等将军们,并用不着我,我在后方安全得紧。”
    萧迟神色不变,安抚拍了拍贵妃的手。
    贵妃并不懂军事上的事情,听儿子这般说,又见了人,就信了,她心有余悸“这是什么人胆敢叛上作乱”
    萧迟眉心跳了跳,他不动声色“是矩州靖王。”
    “这贼子有谋叛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母妃放心,叛乱都平了,靖王也已经伏法了,没事了。”
    轻描淡写,他提都没提萧琰。
    好在贵妃不知详情,也没继续追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蹙眉说了两句那酿出兵祸的逆贼,既然无事,贵妃的心搁下,就说起其他了。
    “好了,这趟回来,就先不要出去了。”
    “好生歇歇。”
    贵妃看一眼裴月明,微笑“也好要个孩子。你忙,元娘平日在家里,也有个人陪陪。”
    萧迟笑“母妃说的是。”
    裴月明被贵妃笑看过来,忙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羞赧的表情。
    “没什么害臊的,也差不多了,是好事儿。”
    “我们都听母妃。”
    实际,两人心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敷衍过去了。
    从妙法观出来,已经半下午了,萧迟裴月明默契对视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沿着高高的白玉台阶缓步而下,环视幽静的湖光山色,萧迟想,就这样吧。
    让这件事情悄然无声过去就好。
    他并不希望这里平静被打破。
    回到府里,发现张太监已在等着了,萧迟就如实说了。
    得了张太监回禀,皇帝也松了口气。
    都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但谁知,他们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萧琰一方的旧人,恨段贵妃的实在太多。
    从前有顾忌,尚隐忍着,如今大势已去痛彻心扉,又怎肯让她好过。
    这件事情,其实也没多难。
    甚至连不需要什么人脉证据。
    一则小道消息在行宫悄然流出。
    妙法观很安静,独立于行宫中仿一个小世界,但那都是主子的事,柴米茶盐灯油火蜡衣饰月例,还有新鲜菜蔬等等,总需要每日补充的。
    补给的管事宫婢这日行宫内库听到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
    她大惊失色,狂奔回妙法观。
    “什么事”
    赵嬷嬷听到脚步声蹙眉,匆匆出来望见人,皱眉轻斥“都是老人了,还不知规矩么”
    她往殿内望一眼,压低声音“扰到娘娘念经如何是好”
    宫婢面无人色“不是,姑姑,您听我说”
    “大殿下他,他没死”
    赵嬷嬷心一突,听宫婢说“他正是那个江南叛首”
    “已经伏法”
    “是殿下所诛”
    妙法观内的二进殿。
    午后静谧,天光自窗纱中滤进洒在大青石地面上,光影斑驳,檀香袅袅,三清像端坐俯瞰众生。
    段贵妃跪在蒲团上,微微阖目,默念经文,素手执念珠在轻轻捻动。
    骤她一停。
    手上一重,丝绳突兀崩断了,九九八十一颗念珠落地,滴滴答答,瞬间滚撒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诶,不知怎么说了,其实贵妃这么些年,都是不知皇帝要杀她儿子的。
    好了,端午节快乐粽子吃了吗宝宝们阿秀吃了,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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