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熙轻易认出,及至近前看清了脸,不是云氏医圣之女云徽殷是谁

    “梁皇思虑周全,唯恐派旁人来认不清,特意请了云大夫亲自出手。”话中含讽带讥敌意满满,摆明了对云徽殷枉顾与琅琊蔺氏、与兄长的交情,执意亲赴南境验尸的不屑。在他看来,云徽殷但凡念着半分过往便不该来,来既来了,也当装聋作哑替兄长掩饰过去。

    挑高了眉,眯着眼勾起嘴角,瞥向云徽殷的眼神中明晃晃的尽是他连藏都懒得藏的威胁。

    云徽殷,你若识相,知道该怎么做。

    “云大夫,可得验仔细了。”

    萧梁时兴薄葬,是以公侯入葬安身之所不过三寸板厚。即便赤焰侯再深得帝心,匆忙收殓该有的规格亦不曾怠慢分毫,栖身之所左不过一口精心雕绘过的樟木漆棺。铿铿锵锵锤起锤落,伴着封死棺木的棺钉被一枚枚起出,棺盖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吭哧摩擦声,禁军齐齐发力一寸寸将棺盖缓缓启开。

    萧大统领袖手旁观,看似镇定自若,手心的汗湿最是诚实地坦露出他的紧张。

    日暮西山晨昏交际时分,城墙下燃起火把,亡者往生为免使其魂魄不宁返生作乱,禁军只将一众送葬人等围着直到入夜,棺盖亦被全数推开。

    “云姑娘,请。”

    听得萧大统领招呼,在旁等候良久有些怔忡的云徽殷晃过神来,犹犹豫豫地踩着细碎的步子往棺木处走去。

    自钦旨传来得闻赤焰侯病殁起,她便陷入不真实的臆梦中,池州城里漫步同游言道欣羡孩童的江左盟少主犹在眼前,一岁光阴,清俊华美、芝兰玉树般的君子竟然没了是以钦旨到得京中云氏医馆,她未及深思熟虑就向蒙大将军辞行,在大将军的诧异中随萧统领奔赴青冥关。

    之后细细想来,蒙大将军错愕之余还夹杂着几分旁观者的清明,惟碍于钦旨在上不便言说。

    毕竟权衡利弊,她本不该来,她来了,等于彻底得罪了琅琊蔺氏,更亲手斩断了心底若有似无的一缕幻念。

    青冥关内双方对峙,容不得她临阵脱逃置身事外,鼻尖的酸涩冲进眼眶化作水汽险些夺眶而出,要不是这位云氏的女大夫再再告诫自己她身后立着的是整个浔阳云氏、是数代云氏医圣心血浇筑而成的名声,她真想掉头就走。

    “云姑娘,请”

    一次是请,两次是催,低沉平缓声调平平固然听不出半分愠怒,借着夜幕模糊了面容难辨喜怒的萧统领却生生迫得云氏女大夫艰难地挨近棺木,低下头伸出手,探向棺中已现腐朽的尸身。

    身为医者,见多了断骨伤筋,幼时练手诊治过的伤者死者比见过的活人都多,亡者遗骨的味道早已闻到麻木撼动不了她分毫才对,为何她竟会觉得棺中散不尽掩不去的尸臭格外刺鼻,令她几欲作呕。

    “云姑娘”

    “我无事。”

    强自镇定心神,正待探向棺中尸首检看,方伸出手来尚不及触到尸首分毫便凝滞半空,素净娟丽的脸上似悲似喜,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见她神情恍惚,始终盯着她一举一动未放过蛛丝马迹的萧大统领如何意识不到棺中有异,否则云徽殷何至于面露异状悲喜交加。只是需得她亲口确定方可有所作为,唤了她好几声这小女子却浑若未觉只顾自己愣神。

    “云姑娘”

    唤了又唤终至失了耐心,顾不得什么长者风度将军威仪一个箭步窜到云徽殷身畔,沉声低喝道,“验尸的结果关系重大,望你三思。”

    明明再平淡不过的语调,听在蔺熙耳中不怒自威里隐隐带着威慑,迥异于他一贯的宽仁敦厚,倒像是急切之下失了理智。

    这一刻蔺熙几能断定萧景睿的态度岂止不友善,根本是抱着敌意而来。看来萧大统领一门心思把自己当做梁人,认定兄长诈死投敌背弃萧梁是为不忠不孝了。

    简直可笑至极

    难道不是夕未哥哥不仁不义在先离家已久的游子思乡心切急于返家何错之有萧梁的皇帝以为给哥哥赐名换姓就能抹掉过去二十年时光烙刻在他身上的印记痴心妄想

    “云大夫是哥哥旧识,亲眼见到故人遗骸难免伤情。几日的功夫大统领都等过来了,当不在乎多等上一时半刻,待云大夫心绪平复些自能给大统领个答复。”

    给云徽殷足够的思考时间容她摇摆不定,进而看在云氏与琅琊阁时有来往的情分上作证林洵已死好放他们一行人出关他这外甥年纪虽轻,心思却活络得很,难怪蔺晨放他行走江湖不加约束,除了不知深浅高低的功夫,有琅琊阁势力在手、城府在胸的蔺少阁主,即便在大梁的地界上,都不妨碍他横行无忌。

    万幸,到底在青冥关内拦下了他们。

    “是或不是,云姑娘何妨痛痛快快给个答案。我信云姑娘有分寸,不会因私废公。”

    “大统领所言差矣,您话里话外明示暗示云大夫公私需得分明,何者为公,何者为私顺大统领意者为公逆大统领意者便是为私了幸好在下不必在大统领手下讨生活,不然用不得几日就只分得清公私,辨不明是非了。”

    蔺少阁主句句夹枪带棒,不刺得人心里头不舒服决不罢休,也是他近来心里头那根弦崩得紧了,出关在望硬是被人阻在了关内,憋屈到了极致不在嘴皮子上发泄出来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当下便要发疯。

    一个是萧梁皇帝心腹重臣,一个是南楚神殿实权令尹,两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作口舌之争,寸步不让的架势全没把对方当作有血缘的亲戚。

    “我只说过请云姑娘秉公详查,勿带私情,几时授意过她必要顺从我的意思你这小儿空口白牙的便来耍无赖,分明是心中有鬼。”

    “亏心事做多了人才会心里有鬼,我兄长在萧梁被你们君臣上下摆布,受尽了委屈。临了临了连死后哀荣都保不住。”身披麻衣手捧神位的青年皮笑肉不笑地只管任性在口舌上拿萧景睿撒气,至于事后会不会惹来亲娘一顿棍棒伺候,他眼下顾不得想那许多。

    “大统领,都说父子天性,你说,这命苦是否也是他林家的天性一代代的,就这么传下来”

    父子天性被蔺熙阴阳怪气地讽刺一通,萧景睿难免忆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江左梅郎音容已淡,梅将军英姿犹在,歪在苏宅廊下的长椅上,噙笑旁观他与豫津插科打诨,温柔地唤他一声“景睿”。

    这个人于他,是良师是益友,也是一手打破他镜花水月般安乐生活的复仇者。他从地狱里爬出来,背负着数万冤魂的嚎叫烈焰焚身步步走来,最终燃尽了自己,倒在了遥远且寒冷的战场上。

    时光荏苒,他的儿子在他们这些人全然不知晓的时候挣扎求生,他们父子俩好似生来与喜乐安康无缘,猎场高台上拄着滴血的长剑倔强得不肯倒下的年轻人,瘦削的身影与他们所熟悉的另一人瞬间重合在了一道。

    再往前,赤焰林氏祖祖辈辈血撒沙场永难还的,还少吗

    因着林氏、苏先生的缘故,陛下总不会对林洵过于苛刻的吧。

    “陛下待林侯如亲子,林侯如果健在,陛下怎舍得苛责,自然不计前嫌一如过往。”

    这样的说辞过于苍白,在旁人听来无异于欲盖弥彰。连说的人自己都难以信服,立场相悖本就心怀愤恨的蔺熙当然一个字都不会信,连棺木旁低着头的云徽殷都打了个激灵,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她的“验尸”。

    发生在云徽殷身上的“小小”触动正与蔺熙做口舌之争的萧景睿未能觉察,却逃不过始终关注着她的蔺熙的眼睛。哪怕只是眉梢眼角些许的惊疑马上变作戒备,他都愿意赌上一把赌这位医圣之女对兄长存着几分她自己也许都分辨不清的善意,保她会庇护兄长度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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