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否早是早已商议好的,人群中,忽然行出二风流俊俏的人物来,俱是大袖纶巾,气韵翩翩,许多吴地百姓已认出此二人,正是吴地名士顾匀与苏崎。
于众人惊异目光与纷纷议论间,此二人只气定神闲,于道中舆前施施然垂拱而拜,齐声高呼“仆久慕丞相之高华气势,却未能得见,今日上巳,特于此恭候丞相,亲观禊事。”
此言既出,周遭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顾、苏二人于吴地,虽不如陆家这般煊赫,却亦是江东一流名士,其言行于建康诸人间,影响颇深。二人今日此举,俨然为臣服示好之意,如此,先前本持观望之态的江东士族,乃至寻常百姓,该有许多归顺示好的了。
果然,待那最初一阵惊雷一般的讶异过后,立于道旁的不少百姓,已纷纷效仿,恭敬相迎。
这般情形,落在行车驾马的北方士族眼中,却是自数月前南渡以来,头一遭受这样的敬重追捧。从前多年的尊贵矜持,落到今日,既觉苦尽甘来,更觉心酸难耐。
桓瑾面无表情,静静望着眼前情景,好半晌才屈指轻叩身侧木板,冷哼道“这等手腕,也着实该那谢家父子方能想出来。”
今日之造势一过,江东士族定会有许多动摇者,渐渐顺服于萧睿等。
他眼神一动,却见身旁正襟危坐的少女,此刻目光怔然,定定凝着岸上浩荡人群中的一处,仿佛黑夜里举头望月般痴痴戚戚。
他心口莫名一颤,循着少女目光望去,果见那一众衣饰气度皆不凡的人物中,赫然有个端坐马上的白衣郎君,面目冷然,不染尘埃,正是谢戎安。
“可瞧够了”桓瑾双眸微眯,将饮空的酒觞又丢过去,一下打断陆映思绪。
陆映慌忙移开视线,垂首又替他斟酒,未再赌气,只恭敬捧觞递上,柔声道“今日应郎君之邀而来,不为旁事,只为替自己分辨一句。那日郎君走得急,实在未容我说清楚我与谢三郎并无半分关系,除夕那日,的确是谢郎一时好意。郎君虽了解谢郎为人,却也不能如此便断定,谢郎不会偶发善意。郎君尚且见我第一面时,便许我万贯家财,更况乎旁人”
桓瑾被她这般心平气和地一堵,不由一窒,好半晌才扯出个兴味盎然的笑“你总这般伶牙俐齿吗在陆家那样的大宅子里,怕是吃了许多苦吧既然你说你与谢戎安并无干系,那你且说说,从前你母子三人在江北时,到底如何谋生你生父到底何人”
他分明记得,这女郎从前住在颍川,那可是谢氏盘踞百年之处,其三人南下时,更是与颍川大族同行。
陆映方才伪装而出的心平气和,被他这一番诘问打得支离破碎,忙垂眸咬唇,冷声道“此我私事,恕不奉告。今日只一句话,我与谢郎,毫无瓜葛,从前不识,日后亦如此。话已尽,这便告辞。”
说着,她不再等桓瑾回应,直接起身,欲移步下船。
然才踏出小小一步,足下这叶小舟却忽然剧烈晃动起来,令她下意识惊呼出声,赶忙伸展双臂,勉力保持平衡,方不至于被颠入水中去。
桓瑾不知何时,也骤然起身,稳稳当当立在乌篷边,一派得意模样,脚下更是作恶似的不停使力,令陆映越发难以立住,狼狈地微弯下身,不敢妄动。
然待瞥见岸边那道挺直颀长的白影,却再顾不得摇晃,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只听身后的桓瑾朗声一笑“忘了告知娘子,今日除娘子外,我还邀了谢三郎同游秦淮。”说罢,又冲岸上一处拱手道,“抱石,从前数番相邀,皆不曾赏光,今日既来了,不妨瞧瞧某身边这女郎,可眼熟”
乌篷小舟内,桓瑾与谢戎安相对而坐,各自举觞浅饮,一时不曾言语。
桓瑾望着袖边还未干透的水渍,暗自咬牙。
片刻前,那原本无助摇摆的陆娘子,忽然如临大敌似的僵直身子,紧接着,便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仓皇移步,三两下便登岸,绕过一众侍从,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游人间,教他多日的筹划皆落了空。
幸好,谢戎安还在。
“女郎羞涩,抱石莫要见怪。”
谢戎安仍旧是面目清冷,毫无波动“无妨,士朗信中言及,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事”
桓瑾最瞧不惯他这副仿佛与这浊然尘世难以相融的清高模样,闻言咬牙道“此事于抱石而言,想必十分容易无他,只是表一表我桓氏之心意。”
“只要抱石拒了庾六娘子的亲事,我桓氏一门,愿倾合族之力,襄助谢氏,辅佐丞相,经营江左。”
此言一出,桓瑾只觉心口紧缩,一动不动望着眼前之人。
两家无甚交情,近来桓氏屡屡示好,皆为谢氏忽视婉拒,可今日,桓瑾直觉谢戎安定会有所不同。
谢戎安饮尽酒液,举目观赏秦淮景致,许久才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