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影彻底消失后,闵韶缓缓吐出口气。

    他手掌覆压在额上,阴影笼罩之下,依稀可见额角暴起的青筋。透过掌缝,余光仍然可以见到地上稀碎的酒坛碎片以及周围散开的水渍。

    他躁郁的闭了闭眼,宁可方才那一幕没发生过。

    不得不承认,方才抱住温玹的那一刻,他的确是动摇的,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再晚推开温玹一刻,或是温玹再那般喊他一声,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来。

    可私心到底只是私心,温玹与他本就殊途,温玹心里有他自己的家国子民,有他自己的桑弧蓬矢,也有他自己思慕渴念的人。而所有的这些,恰好都与闵韶无关。

    多年渐行渐远,他们两人早就没了交点。

    除非生死攸关,否则温玹的生命中并不需要他的出现,这点闵韶很清楚,也从不逾越。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他们两个人多年形同陌路,甚至最终刀剑相向,无非都是他心甘情愿,甚至说是在一点点了断自己的念想。

    全都断了才好。

    闵韶想。

    他本就是个在泥潭里作茧自缚的困兽,何必再去为难别人。

    即便当年在天隐山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曾住在同一屋檐下,亲密无间过。

    那时候的温玹时常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得了空便跑到镇上去买酒,然后带回到山里,坐在古树的粗枝上偷闲,有时甚至能抱着酒坛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暮色昏沉。

    有一日他实在偷懒太久了,直到闵韶找过来时,他还仍在树上躺着。见到闵韶面色不悦,便眨了眨眼朝他问道

    “要不要上来啊,师兄”

    “你说呢。”

    温玹慢悠悠坐起来,双腿垂着往前蹭了蹭,抱紧酒坛,“唔,那我下来了,你接住我。”

    不等对方拒绝,他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了,闵韶迫不得已,伸手将人接住。

    结果温玹怀里的酒坛还剩了半坛酒,一下晃荡出来,哗啦洒了两人一身。

    “哈哈哈哈哈”

    “温谨央”闵韶简直被他气笑了,立刻把人放下了,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又拿他没办法。

    那时候的闵韶与现在大相径庭,长相棱厉的轮廓中仍带着稚气,眉眼间多数时候流露出的是温和与沉着。虽然偶尔也会展现出少年人顽劣乖坏的一面,内里却是正经一把潇飒如风的君子骨。

    闵韶抱着剑,问他“师尊下山前让你抄的书都抄完了吗”

    温玹摇摇头,他醉得头有些犯晕,便用后背倚着树干,舔了舔唇,似乎意犹未尽,于是举起酒坛又来了一口。

    闵韶上去一把将酒坛夺过来,放到一边地上,“还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学人喝酒,赶紧回去把书抄完,想挨罚是不是”

    温玹被抢了酒有点不高兴,道“师尊明日午时才回来,早上抄也来得及。”

    “字迹潦草一样挨罚。”

    温玹不情不愿,“那你帮我抄。”

    “想得倒好。”闵韶回绝得利落干脆,上去拽住温玹的手臂,“走了,我带你回书房。”

    温玹回应得也很利落干脆,扒开他的手,倔强的抱住树干“我不。”

    “”

    温玹微醉而坚定的和他对视。

    “走不走”

    “不走。”温玹将树干抱得紧紧的。

    闵韶也不跟他废话,习以为常的直接从背后攥住他的肩膀和腰带往外拖,力道生猛且毫不留情,硬要把人从树上撕下来。

    温玹衣裳顿时被扯得变形,赶紧把手臂收紧,委屈地抱着树干大喊“啊,师尊”

    闵韶没忍住笑出了声,动作却是半点没收敛,“叫谁来都没用”

    温玹手脚并用,整个人紧贴在树上,衣服在拉扯中变得凌乱不堪,人也被拉得摇摇欲坠。

    很气,但绝不认输。

    那一天,两人僵持了好半晌,最后还是闵韶的生猛暴力更胜一筹,硬生生将温玹从树上扯下来,扛回了书房。

    如今想来,那段日子倒是他们相处得最轻松的时光了。

    只是如今白驹过隙,面目全非。

    为期三日的饮鹿宴就在这晚告一段落。

    闵琰自从回了虞阳,因为受到了师尊的一句表扬而在心里乐了好几天,见谁都是眉欢眼笑的。而闵韶自打见过温玹后,也就彻底放了心,重新回到虞阳王宫,仍旧和以前一样忙于政务。

    如此平淡的过了一个月。

    就在这日,虞阳都城的东街如同往常一样热闹。车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道边数不清的画阁朱楼,遍地高台贵阙,鳞次栉比,仿佛世间繁华皆可在此一览无余。

    一驾豪贵的马车驶来,正停在道边,车夫利落的将马凳摆好了,一掀车帘,从里面下来一个满身贵态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上等绸料的衣裳,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材略显臃肿,顶着明媚的阳光抬起那双微眯的三角眼来,望着面前高悬的牌匾。

    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万相楼。

    男人捏着串价值不菲的桶珠在手里把玩,带着随从迈进了大门。

    楼内古香古色,静谧温逸,中央的小石池中用石柱高托起一座太极盘,柱壁上的孔眼潺潺流水,池里游着数尾金鱼,宁静雅致得与外界格格不入。

    刚一进来,店里便有个身穿长衫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唇边礼貌带笑,气质温和,一眼便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原来是晋北侯,久违了,这边请。”

    年轻人领着路,带着这个被称为晋北侯的男人直接上了万相楼的四层,拐进深处,推开一间房门。

    屋内敞然明亮,金帷垂挂,几案上燃着淡淡的熏香,中央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占星盘,内里还有张宽阔舒软的床,桌柜案塌一应俱全,看起来档次极高。

    男人也没客气,直接放松的坐在了软塌上,很快便有小厮送来了茶水果品,摆在他旁边的小桌上。

    万相楼,表面上是个占星卜命、算卦改运的地方,但实际却是近年来忽而建起的情报贩卖之地,专门卖些江湖传闻、宫内秘辛,据说也会暗中收钱做些杀人夺货的生意。

    不过除此以外,万相楼每隔三个月,还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宴。宴上的每样拍卖品,不论活物死物,是何种类,皆是千载难逢的宝物,次次都能引得各国不少贵胄豪商慕名而来。

    眼前的年轻人便是这万相楼中的卜命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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