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她说着,语气中带了嘲讽和不甘,“你可知她与陛下是青梅竹马静妃的兄长曾是陛下潜邸时的门客。引你母妃入局的是陛下,同她设套的是静妃。还有皇后娘娘,这样深明大义的一个人”
    她笑起,无不恶意“也是枉作了帮凶。”
    定安眼前发黑,她不觉碰到身后的博古架,几样白底青花瓶摔了一地,她踩在上面,险些被划伤。
    “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周嫔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话,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我当年与你母妃情同姐妹,她头次落胎的那碗药是我端给她的。”
    定安耳边嗡嗡作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她艰难开口“落胎药”
    “你母妃被害得惨,我也没有落得好。”周嫔止了笑,愣愣看着园中寂寥之景。因着疏于打理,昔年的花草大多已枯死,仅有两株桐花树开得好,可惜过了季节,已有凋败零落之感。她喃喃自语,“果真是因果轮回,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定安脑子一片混乱。她一步一步往后退,不知怎的过去一些早已忘记的细微之处全都记了起来。每年除夕若是病稍好些,娘亲都会带着她放花灯,娘亲看着花灯顺流而下,眼里有的,原来不是化不开的愁思,而是述说不尽的悔意。
    从前定安只以为是一个因缘际会的故事。戏文里讲多了。年少夫妻相知相许,谁知外家贪墨,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似水流年终抵不过如花美眷,她娘亲至此被置于深宫一隅。这是势败,是命途不济,怨不了旁人太多。
    不不不,但故事不是这样的,戏里讲得都是假的。
    她娘亲年方二八,不谙世事,除夕宴一瞥匆匆,少年君王爱的不单是她的好颜色,更是她父兄手中军权。静妃与皇上一早就是狼狈为奸,一个吞尽了年少的期许,一个占据了旧时的风华。
    宠她是假,爱她是假,唯有算计是真。她进宫,误的是一生。
    定安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心上千刀万剐一样的生疼生疼。她慌不择路,转头跑出去,周嫔也不让人拦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离开,离得远远的,直到再也看不见。
    夜色絮絮地涌在天边,不甚清明,外头梆子敲过三声,到了掌灯时分,终于是落下雨来。
    含章殿里灯火通明。正是晚膳时候,侍奉左右的宫人们却一个个跪在庑廊下,静竹已是心急如焚“殿下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不过才去了一会儿,你们一个个就是这样当差的”
    底下人噤若寒蝉。静竹先前一直以为定安在房中用功,后来发觉不见了,司琴同她说殿下去了坤宁宫,她也就没在意,等到快要用膳,派人去问,才得知这是假话。定安就这样悄无声息失了踪影。偏偏这事还没法张扬,免得惊动太后,倒叫太后对定安生了看法,因而静竹也只能是暗地里派人去寻,可寻了这样久,仍是迟迟不见消息。
    静竹失了往日的冷静,她心底发沉,头昏脑涨的,只觉得天要塌下来。这当头她忽然想起什么,忙是叫来司琴“快,去将景轩门的吴用请来,我有事要求他。”
    司琴诺诺应声,也不去嘱咐旁人,只仗着自己脚程快,连伞都不及打就往景轩门去了。
    静竹主意全无,这种时候唯一能想到帮一把的人只有那位谢小公子。经了这种种的事端,她清楚谢司白并不是空口白话,他既应了做小殿下的师父,就是实打实地全力相护。
    不多时吴用赶来了,即便戴着斗笠,还是淋湿了一身。
    静竹不等他作虚礼,先声道“谢公子何在我有事要见他一面。”
    吴用愣了愣,方道“公子不在宫中,外头三司会审出了些岔子,公子被陛下派出去查视。”
    静竹心下一沉“那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给他递个信”
    吴用看静竹脸上的焦灼不似作假,心知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是不敢怠慢“姑姑写个条子给我,我当是尽力而为。”
    静竹不识字,就让吴用为之代笔。写过后,静竹拜了三拜,恳切道“事关小殿下,或及性命之忧。你若是能见着公子,替我补这一句。”
    吴用应下,将这一句添在字笺上,方才细细折起。他戴起斗笠,转身从后门离去,重又消失在雨幕之中。
    大殿里着实冷得发紧。
    定安靠在供台的石壁上,寒意袭人,外头是淅淅沥沥延绵不绝的雨声。她衣着单薄,又在这样至阴的地方,手脚冷得失了知觉,只是全身发抖。
    先前定安从玉阳宫出来,一路跑着,也没个去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昭寺中。因着这几天替颖嫔超度法事,寺中并无多少人在。后适逢大雨,她就找了这么个地方先躲起来。
    一想起陈妃,定安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如今能记起的大都是些琐碎。比如她母妃不大爱熏香,身上自来是一股淡淡的药味;再比如他母妃最爱的是在傍晚到倚香楼,凭栏望远,眼中的愁思是定安从前看不透的,而今懂了,才知是怎样沉重。
    定安又想起香尘来,想起她临走前说的话。她说殿下记得就好,一样一样来,不要着急。那话定安原先并不明了,现在才是真正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不要忘,不要着急,这些仇恨一样一样的,来日方长。
    定安咬咬牙,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却怎么也停不住。外间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分外清晰。不一会儿又是电闪雷鸣起来,轰隆隆轰隆隆的,仿佛要以雷霆之势粉碎万物。定安吓得捂住了耳朵,那声音久仍不绝,她只得在心里默念起烂熟于心的快雪时晴帖,那帖子是先生交给她的,是她母妃错付一生的见证。帖间二十八字,字字啼血,写满了她的恨意。
    周遭越发是冷起来,定安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外面的雷声也更大了,铺天盖地的,无处可逃。隐约间定安听到了些许动静,她害怕起来,靠着石碑想往里躲,这当头忽然有人掀开供台的帷幔,定安还来不及失声尖叫,外间先闪下一道雷,白光中照见了眼前的人。那人穿着艾青衣衫,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现下他只望着她,素无悲喜的眸中隐有暗光,似是暗潮涌动。
    “定安。”他朝着她伸过手,语气温和,“出来吧。”
    定安怔怔望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一切都仿佛远去,恍惚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先生。”她喃喃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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