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不到头顶的天,四周一片昏暗, 只有前面透过栏杆有闪烁的亮光传进来。
    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洞穴里, 里面只放着一张单人床, 气味闷臭难闻,可比这更刺激她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惶然地透过栏杆看出去,外面是一个凹陷的大广场, 而里面竟有许多许多孩子在互相攻击砍杀。
    地面已被染成了泥泞的暗红色,许多孩子浑身染血, 也有许多孩子倒在地上毫无反应。
    她紧紧蜷缩着自己, 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这时突然传来铛的一声铜锣巨响,接着有人大喊道“人数已到, 停下”
    然后在广场里厮杀的孩子们便一个个停了下来,春儿看着他们喘着粗气却不敢真的停下休息, 而是拖着受伤又疲惫的步伐四散而去, 她随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去,就发现四周还有很多狭小的洞穴,那些孩子就一个个回到自己的洞穴里。
    但广场上还躺了许多人,不,或者应该说是尸体。
    有两个大人推着一个板车走进广场,将那些孩子一个摞一个的搬上板车,然后推了出去, 又有人提来一桶又一桶水冲洗着广场上的血迹。
    那些鲜血被冲刷过后,血腥味儿愈发浓重而清晰,春儿闻着险些吐了出来。
    她哆嗦着爬到木床地下,看着这像地狱一般恐怖的地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她不敢哭出声,拿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流了满脸。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敢出去,直到哭得太累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人塞进来一碗饭。
    她吓了一跳,躲在床底下不敢动,外面送饭的人嗤笑一声“躲什么躲,不如趁着有吃赶紧吃,说不得有点力气还能活。”说完就去了下一间。
    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拿碗吃饭的声音,有人大声道“老规矩,一刻钟后来收碗,不吃的,就自己饿着吧。”
    春儿躲了片刻,战战兢兢的爬出去,端着那碗看不清菜色的大碗又藏进了床底,然后抖着手,一筷子一筷子塞进嘴巴里,她甚至吃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咽了下去,噎得她只翻白眼。
    她很快吃完了,又把碗送了出去,再次躲进里面。
    她抱膝坐在角落里,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肯定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可是这里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呢难道她想活下去,也得杀了其他人吗
    春儿下意识摇摇头,杀人啊,她怎么敢呢
    可是不杀别人,是不是自己就得死
    她把头缓缓埋到膝盖里,昏暗中,只剩一双警惕又惊惶的眼珠子偶尔动一动。
    这里的天好像被什么封住了,看不出日夜变化,四处都点着火把。所以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醒醒睡睡,却一直不敢睡着,实在太困了就眯一小会儿,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睁开眼睛。
    直到某个时候,周围响起开门声,孩子们接二连三的从各自的洞穴里走出来。
    他们拿着匕首,沉默无声,彼此戒备。
    即使看过了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极想闭上眼睛,可她不能。
    她强忍恐惧死死撑着自己的眼皮,看着那些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拿着匕首毫不留情的捅入对方身体里,然后自己一个不查又被背后的人杀死。
    她看着有人单打独斗,也有几个一起的,但大多是几个一起,因为单打独斗的往往死得很快。
    但她也看见了好些一起的孩子也互相捅杀。
    每当这时她就又抱紧自己一分。
    这样的事总是在上演,她觉得应该是一天一次,每天有新的孩子加入,但也有更多的孩子死去。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后来再送饭时,她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窜出去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不敢浪费掉一粒米一口汤。
    这日,又到了孩子们互相拼杀的时候。
    她躲在暗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突然,她这狭小的房间门口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仅有的一点光芒全部挡住。然后她听到门削拔开的声音,她的门,开了。
    一把匕首哐地一下被扔进来,来人说道“新来的,五天了,该你了。”
    春儿沉默片刻,从角落里缓缓站起她从第二天开始便不再躲在床底下了。
    她捡起地上的匕首,那应该是被谁用过的,上面的的血渍早就黑了,入手冷沉,可也沉不过她砍柴的镰刀。
    来人见她不哭不闹,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又走去了下一个洞穴。
    春儿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到了广场上。
    她戒备的看着别人,别人也戒备地看着她。
    今天也有新加入的,要么抖得站不起来,要么哭爹喊娘,广场上一片混乱。但等到铜锣敲响,有人大喊一声开始的时候,这些人死得最快。
    春儿观察了几日早有些发现,因此虽脸色惨白,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站着,逼着自己将沉静的双眼放出狼一样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别人,有人退走,也有人不管不顾挥着匕首砍上来。
    第一个要砍杀她的是一个男孩儿,比她高一个头。春儿知道他,他已经参加过三次,只要再活下来两次,他便可以从这里出去。
    杀过人的,哪怕是孩子,眼睛和心也都变了。
    他冲来时春儿吓得本能想转身逃走,可她逼着自己去面对,逼着将眼前的人当成她以前拿柴刀砍杀过的兔子野鸡
    她在那男孩儿的匕首挥下来时往旁边一滚,那男孩儿砍空了,因冲势太猛人也跟着踉跄了下,她此时已迅速爬了起来,拿着匕首反冲了上去,然后捅进了男孩儿的肚子。
    湿热的血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手抖得险些拿不住匕首。
    男孩儿痛呼一声倒下,她嘴里哭诉念着“这是兔子”“这是野鸡”,抽出匕首又狠狠一刀插到了男孩儿的胸口,那男孩儿痛至扭曲的面孔落进她眼里,他死死盯着她,没过一会儿就断了气。
    她拔出匕首,霎时一股鲜血喷了自己一身,甚至流进了嘴巴了。
    她瞬间呕吐出声,可这时又有一个女孩儿朝她冲了过来,那口尚未来得及吐出去的鲜血就被她反吞了回去。
    等这场拼杀结束时,二三十个孩子只剩了十个,春儿腿上身上都被受了不轻的伤,却总算活了下来。
    之后就有人送来水和伤药,她忍着疼痛清洗伤口换了药,吃了饭,然后躺倒床上休息。
    这才是第一天,往后的每一天都只会比今天更危险。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被她杀死的四个人,闭上了眼睛,她必须好好休息。
    她杀了五天人。
    这五天,她从不和别人合作,也从不主动出手,但只要来杀她的,她一定会拿起匕首狠狠反击,中间也不是没有九死一生的时候,还算幸运的是,她总算活了下来。
    第六日,她和活下来的十来个孩子被带走,经过狭长昏暗的通道,不知走了多久,她们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广场。
    沉默的打量四周,这里的气氛比之前要冷沉许多,似乎是因为在这里的孩子都已经见过血的原因,也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杀死对方,才能活到最后。
    所以他们这些新来的,在那些先来的人眼里,注定是猎物。
    但他们并没有被立即送上去拼杀,而是训练了两个月之后,才开始走下广场。
    两个月的训练期原本应该是大家恢复、增长实力的时候,但就算是这时候,也有人突然就会对身旁的人拔出匕首,或许有人觉得,早杀死一个,到时就会少一个敌人。
    春儿在这里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学会了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就这样在这巨大的迷宫一般的地宫里生活了五年。
    五年里她拼杀了无数次,同时也学会了更多杀人的技巧,刀枪剑戟甚至暗器功夫,都有涉猎。她学的最好的,是箭术和自开始接触的匕首。
    十三岁那年,独身拼杀了六年的春儿,开始有了同伴,这一年她要学的是合作。
    春儿得知消息的时候想,这可真是讽刺。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听从安排,这些年,她几乎成了哑巴,反而她的耳朵和眼睛,愈发灵敏。
    她被分到和两个女孩子一组,十三和四十二。
    哦,对了,她在这里是二十一。
    两人都十四岁,十二性格安静腼腆,四十二则活泼许多,她们三个都长得很好看。
    这里的女孩子,就没有不好看的。
    四十二活跃,自然而然就成了三人的领头,好在她和十三都不多事,她们这一组倒也能相安无事的慢慢相处下去。
    但训练协作能力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因为没人愿意把背交给同伴。
    最后僵持着,眼看就要被看守惩罚,四十二咬咬牙,主动站了出来,春儿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
    她们训练了半年,出了第一次任务。
    任务地点是在青楼,四十二扮成楼里的姑娘,她和十三是婢女,合谋杀掉一个功夫不弱的武将。
    春儿知道刺杀的是朝廷命官的时候,也只眼皮动了动,便再无其他反应,倒是四十二和十三脸色变了变,可服从命令已经刻进了她们的骨子里。
    换衣裳的时候,四十二眼睛发亮,对两人道“这衣裳真好看,我从未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春儿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薄纱半透、酥胸半露,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刺杀的过程因十三的紧张出了些意外,险些被那将军临死前喊出了声,但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了。
    看着那英挺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三人面色不变,只十三面上有些不安。
    四十二挥挥手“放心吧,任务完成了就行,咱们第一次出来,有意外也是正常,师傅们是不会计较的。”师傅,便是看守她们的人,教她们功夫的人。
    十三松了口气,轻声道“谢谢。”
    四十二嘻嘻笑了两声不以为意,春儿已经换好了自己的一身黑衣,见她还穿着那身半透不透的纱衣,哑声道“你为何还不换衣裳”
    两人都惊讶朝她看来,无她,认识的这半年,两人从未听她说过话。
    四十二笑道“二十一,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们一直以为你是哑巴呢。”
    春儿又不说话了,四十二也不以为意,展开那身淡粉的纱衣道“你不觉得这衣裳很漂亮吗我打算把它带回去。”
    十三和春儿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妥,十三想了想道“四十二,不如先回去找师傅问一问能不能带吧,否则只怕会被惩罚的。”
    四十二摆摆手,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我就是带身衣裳,又不是带个人。”说着直接把来时的黑衣套在了外面,末了扬眉一笑“看吧,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两人便不好再劝,三人就这么回了地宫。
    然而第二日在广场训练时,四十二的脸上却带了伤,她那毫不在乎的笑也没了。
    中间休息时,她坐在春儿和十三中间,低声道“昨晚,我被五号师傅侵犯了。”
    两人猛地转头向她看去,脸上都是不敢置信。
    四十二垂着头“我去向他汇报的时候,里面的衣裳露出了一截,他以为我藏了东西,我为了证明清白,将外面的夜行衣脱了,然后,他就”
    啪嗒
    有眼泪落到地上,溅起一滴尘埃,清透的泪水滚落进泥里,瞬间也变成了泥水。
    四十二的手死死攥着,青筋毕露“他让我今晚还去找他”
    春儿和十三都沉默了。
    她们被从各地买来,从几岁开始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杀人,她们以为,成为杀人的工具已经是最悲哀的事情,却没想到,随着她们渐渐长大,更肮脏黑暗的未来,还在等着她们。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但谁的心里都不平静。
    眼看休息时间将过,四十二突然道“今晚,我会杀了他。”
    十三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想活了”
    四十二道“这样活着又能如何”
    十三不再说话,眼睛却红了。
    春儿却突然道“谁说杀了他就不能活了”
    两人转头看她,春儿道“在这里,强者为尊,我们为什么害怕那些看守,”她从不叫他们师傅,“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强,能决定我们的生死,可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杀人而已,杀谁不是杀。”
    她看向四十二“你什么时候去我帮你。”
    四十二愣住“你愿意帮我”
    春儿说“你别想太多,物伤其类,现在被侵犯的是你,如果放任他们,这地宫里的人,谁也跑不掉。”
    十三咬了咬牙“还有我。”
    这晚,五号师傅压着四十二没有防备的时候,被春儿从他身后一刀捅进心口,穿胸而过。
    之后又将他肢解,装进麻袋,搬到了运送尸体出去的大板车上。
    这些年死了的人都是被这样运出去,运送的师傅基本不会打开麻袋去确认死者是谁。
    这件事,除了她们三个,谁也不知道。
    回各自房间前,春儿道“这件事若泄露出去,我们三个谁也跑不了。”
    十三忙点头,四十二笑了笑“你们放心,毕竟你们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春儿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四十二看着她的背影,那浅淡的笑意慢慢落下。
    第二日一早,春儿接到了一个单独的任务。
    杀一个在临县的商人,来回约三日。
    她听到那县城的名字时,沉默了片刻,很快收拾武器装备出发了。
    她不到一日就赶到了临县,当天晚上就杀了目标,她提前两日完成任务,然后她看着东边的方向,隔壁县城的一个村子,就是她的家。
    有爹娘、妹妹和弟弟所在的那个家,如今想起来,竟已经陌生了的家。
    她沉默片刻,果断星夜往隔壁赶去。
    可就在她出了城门之后,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的人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冷漠开口“二十一,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去哪里”
    春儿捏紧了缰绳,她终于明白地宫的人怎会放任她第二次出任务就一个人出来,丝毫不担心她逃跑,原来这不仅是一场任务,更是一场对于忠心的考核。
    心里一片冰凉,可她面上十分平静,面无表情道“我要去报个私仇,还请你不要阻拦。”
    “私仇”
    “当年我是被人陷害才送到了地宫,如今我已有能力为自己报仇,此仇不报,我永世难安。”
    那人缓缓道“你如此记仇”眼里已经浮上冷意。
    春儿冷笑“我如今已被训练成杀手,再回不去往日,但我是人,不是工具,若你们以为我们这些杀手当真只会执行你们下达的任务而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杀光所有人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合格。”
    那人沉默,他自然知道这话不假,再是被训练成了工具,但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没想到春儿会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想了想他道“我允许你去报仇,但此事我会原原本本上报。”
    春儿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多事的好,毕竟到时我讨不了好,你也脱不了干系,何必呢。”
    那人冷笑“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
    虽如此,他态度已经软化,春儿打转马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留下一句话道“要么,你跟着我去,要么你在此处等着我。”话落,马儿已迅速驰骋进了夜色中。
    那人正要动身追赶而上,不知为何,还是停在了那里,幽冷的目光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说了句“便让我看看你的真实是真是假。”
    春儿在天亮时,找到了迟家便是当年她被卖去冲喜的那户人家。
    她很快找到了当年迟少爷所在的院子。
    这会儿下人们已经忙碌起来了,打扫的,端茶送水的,她看着,有些陌生的熟悉。
    正房东间已经亮起了灯,若她没记错,那应该是那位少爷的书房。
    她潜了进去,蹲在房梁上往下看,只看到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青年男子坐在书桌前埋首写着什么。
    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的年纪、身高,甚至健健康康地坐在那里,都叫她觉着陌生,这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少爷了。
    她沉默片刻,正打算去夫人的院子找当年那个卖她的嬷嬷时,眼睛却看到他书桌上边上的一本书,泛黄的书面上右下角有一片发黑的污渍。
    她眼睛睁大了些,她没看错,那是当年她小心翼翼摸过的书,后来她喝了原本少爷要喝的药,中毒后吐出的血迹滴在了上面,这本书,竟然还在。
    她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可打算离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想了想,她飞身而下,气流带动了一旁的烛光,那烛光跳跃着惊醒了书桌前的人。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了半隐在角落里的娇小身影。
    迟少爷下意识绷直了背脊,俊逸的五官紧绷,他的目光在墙上的长剑上扫了一眼,却并未轻举妄动。
    当年的少爷瘦骨嶙峋,如今她从这张冷峻的脸上已经找不到熟悉的痕迹了。
    迟少爷警惕道“你是何人”
    春儿道“少爷,你还记得一个叫春儿的小丫鬟吗”
    迟少爷戒备的面色一变,竟失态一脚踢上了椅子,看着她的目光犹疑不定“你是春儿”
    春儿轻轻颔首“对,是我。”
    迟少爷隐隐有些激动,却还是没有放松“真的是你当年周嬷嬷说你下了马车后乱跑,她没看住你就走丢了,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又怎么回来的”
    春儿沉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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