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乌漆嘛黑的地方,褚漾被人当成女鬼,她又穿了条白裙子,她现在就是跳出来说自己不是鬼,叽里呱啦一通中文解释,但可能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防身工具也会朝她先砸下来。

    几个工人用颤抖的声音互相交流着,发现没人后,转而又上楼去了。

    估计是觉得他们都听错了。

    褚漾蹲在楼梯下,捂着嘴默默地哑哭,等差不多哭完了,又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理了理头发,这才打算站起身上楼去找徐南烨。

    就是在这种时候,女人爱美的天性也依旧没有改变。

    上面的人又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褚漾的头上忽然一阵刺耳的施工声。

    先是电镐钻入水泥墙面的声音,紧接着是重捶敲打墙面的声音。

    褚漾正懵神间,脚边忽然被扔下来一块水泥板。

    她吓了一大跳,惊呼着从水泥板边跳开。

    然后又是一块水泥板砸了下来。

    褚漾没法了,只能往角落里躲。

    想往二楼跑,但怕还没跑上楼梯就先被砸死了。

    二层的地板还没有完全铺上,有些什么废料都往一楼扔。

    刚刚工人们看了眼二楼砌了一半的墙面,觉得位置不对,仔细算了下果然不对,所以才要把墙砸了重新砌。

    徐南烨站在二楼,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没有打断工人们的工作,自己转身朝着楼梯下面看了过去。

    刚刚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一个无神论者并不在意,但这群工人倒是神经紧绷的特意手中还揣着锤子下去看了,人怕不怕鬼都正常,徐南烨也没管。

    最后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施工的声音很大,但他确实是听见了楼下有声音。

    徐南烨踩着凹凸不平的楼梯下去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还未装窗的四方框里洒进来,徐南烨勉强能看清一楼的方向。

    他用西语问了句有谁在下面吗。

    忽然有个像小动物般,微弱而又可怜的声音响起。

    “师兄,是我。”

    徐南烨的耳里哄了一声,刹那间如同被针尖刺穿了身体。

    他顾不得任何,脚步急切,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心脏如同沉坠在深海中,又灌满了冷铅,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在月光的照明下,他勉强看清楚了蹲在墙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男人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问道“漾漾”

    褚漾抬起头,泪懵懵的望着他,带着哭腔喊他“师兄”

    她有些狼狈,脸上都是灰和眼泪,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显然是吓出来的。

    看着可怜又委屈。

    徐南烨跑过来,蹲下身子护在她面前,颤着指尖抚上她的脸。

    男人素来沉稳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无措和心疼。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砸到你了吗”徐南烨不住地询问她,语气慌乱得近乎疯狂“疼不疼”

    褚漾的脸被他捧着,摇头摇得有些困难。

    她又哭了。

    刚刚才哭完,这会儿见到师兄就又哭了。

    “没砸到我,”褚漾咧着嘴,又哭又笑的,“还好我躲得快。”

    徐南烨舒了口气,替她拨开黏在额头上的发丝。

    又突然发现她头上什么都没戴,顿时有些气恼的看着她。

    徐南烨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峻,用低沉的声音质问她“你怎么连个安全帽也不戴”

    “额,”褚漾心虚的抿了抿唇,“我忘了,崇先生他也没提醒我”

    几百米开外还没找到东西吃的崇正雅无辜的打了个喷嚏。

    徐南烨叹气,将自己头上的安全帽取了下来,轻轻地扣在她头上,然后又替她系紧了托着下巴的带子以防掉下来。

    褚漾刚想开口说那你怎么办,楼上又是一阵闷响传来。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男人紧紧护在了怀中。

    褚漾清清楚楚听见他压抑而嘶哑的闷哼声。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灰色雾尘,水泥块落地扬起刺鼻的灰,褚漾被熏得眼泪直流,肩上忽然一热。

    粘稠而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肩上。

    褚漾瞳孔骤然放大,她陡然变了脸色,语气惊慌“师兄”

    徐南烨收紧了环住她的胳膊,哑声安慰她“别怕”

    褚漾张着嘴,颤着下巴想抬头想看他。

    却又被他伸手挡住了眼睛。

    男人用气音对她说“也别看”

    说完他抬起一只胳膊,将身上剩余的水泥块甩了下去。

    男人头痛欲裂,视线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怀里还抱着她,只能勉强抬起痛到近乎麻木的胳膊试图擦去镜片上的污渍。

    指尖在镜片上划了两下也没作用,徐南烨只好摘下了眼镜。

    黏糊糊的,难怪擦不干净。

    他干脆将眼镜丢在了一边。

    带着铁锈味的液体顺着额头渐渐划过他清俊的眉眼,滴在原本干净的衬衫上。

    徐南烨冲楼上说了句什么。

    楼上立刻传来了工人们慌乱的声音,徐南烨压着嗓子安抚了几句,又让他们叫救护车来。

    “漾漾别怕,”徐南烨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小孩儿般哄她,“没事的。”

    褚漾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脱力的任由他抱着安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张着嘴大口呼吸着。

    多年前的场景突然和现实重合,像是剪片错误的影像,时间开始交错,黑夜白天颠倒,褚漾陷入恍惚,睁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犹记得那时候也是不分白昼暗夜,枪声连天,炮弹将天边染成橘红色。

    姐姐的剧组驻扎在莫桑比河岸,当时剧组正在拍一场重头戏,谁也没空管她。

    她自己走到了这座边境小镇。

    虽然外面不宁,但这座小镇靠近边境,且有军队驻守,因此还是一片宁静平和的景象。

    上一秒是这样没错。

    但是紧接着下一秒,激烈的枪声响起,周围到处都是尖叫声和毫无纪律的推搡逃难声。

    首都遭到反叛军袭击,赞干比亚国土不大,军事力量不强,大部分军队已经赶往首都。

    慌乱间,她躲进了一间居民房。

    这间房子的主人早就避难去了,临走之前连门也没来得及锁,褚漾躲在桌子下,瑟缩着身子祈祷观世音菩萨保佑她。

    她闭眼,嘴里念念叨叨的。

    以前去寺庙都没这么虔诚过,如今听着外头嘈杂喧闹的声音,倒是一心向佛了。

    观世音菩萨,你快来救救我吧。

    门忽然被推开,褚漾一惊,生怕是什么拿着枪的坏人来了。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个门外的人用中国话问了句,有中国人在里面吗

    褚漾泪流满面,呜呜呜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她手脚并用的爬出了桌子,倒是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褚漾呜呜咽咽的哭着,边哭边说,我是中国人。

    男人蹲下身子替她擦去了眼泪,小妹妹,别怕,没事了。

    褚漾双眼朦胧,看不见男人的长相,只听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觉得这男人很年轻。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很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一副斯文俊秀的样子。

    清俊干净的五官,那双颜色很浅的眼眸。

    褚漾晃过神来。

    就是这间屋子,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师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去年的讲座会,也并不是高三时在清大的教师办公室。

    而是多年前,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

    褚漾抓着男人的衬衫袖扣,再也不可抑止的大哭了起来。

    把徐南烨吓了一跳。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心疼自己,还是刚刚没保护好她让她也受了伤,只好耐心且温柔的低声抚慰她。

    徐南烨拧起眉,听她哭得这么可怜,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碎了。

    “还是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

    褚漾用力摇头,然后低头用力攥着他的衬衫,哭着叫了他一声。

    “哥哥”

    徐南烨瞳孔蓦地放大,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像是失音了一般,浑身麻木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竟然连回应她的力气都仿佛从身体深处全部被抽空。

    他用力闭上眼,再睁眼时浅眸已然深沉得如同万丈深渊,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痴念。

    男人短促而痉挛的沉沉呼出一口气,纵使胳膊已经疼得快失去知觉,他还是尽力抱紧了怀中的人。

    “我在,”徐南烨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嗓音喑哑,却又带着微弱的哭腔回应她,“这次换哥哥保护你。”

    对他而言,哪怕这一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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