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格外荒芜, 连变异植物都不见, 藤蔓蚀沼肆虐而过,只留下满地黑乌乌的烂泥。
    天上永远压着厚厚的乌云,白天暗得像暴雨时的黄昏,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今天色慢慢暗下来,从这一点向四周看,整颗星球如同已经死去, 静悄悄地腐烂。
    天地之间, 只剩一个不自然的巨大球体。藤蔓蚀沼吸收了所有的光,表面不住蠕动。
    周一被束钧掷出藤蔓蚀沼, 它拉着一声长长的惨叫, 钉在蚀沼外的泥地上。湿润的泥土被戳得翻了过来,又奶油似的融回大地。
    束钧进入蚀沼球后, 祝延辰一刻未放松。见周一出现, 他即刻走近。
    “束危险。”周一吃力地一字一顿道,它头脑简单,却对敌意有着天然的敏感。
    跟着束钧,它有吃有喝, 安逸得很。虽然不能动弹,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一旦没了束钧这个强大同类的庇护, 它又要回到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了。
    周一完全不想被吃掉。
    “手”它冲祝延辰大喊,努力表达自己看到的。“手”
    祝延辰试图摸上剑柄。蚀质疯狂规避, 他只能勉强将它提起, 怎样都握不牢这柄剑。
    “祝, 救救他”周一继续磕磕巴巴。
    “嗯。”祝延辰轻声回应。
    他熟知束钧的能力,束钧拥有从甜锋那里得来的“创造”,又有天生的“镇压”,一般物理攻击难以奏效。另一方面,束钧将唯一的武器扔出来警示,而不是尝试自行解决,束钧本人对状况也应该有所判断。
    藤蔓蚀沼之中,极有可能藏了陷阱。一个蚀沼不会有两种能力,那么准是藏了另一个蚀沼另一个承载了大量负面情报的小型蚀沼。
    无论是将束钧变成第二个罗断,还是干脆让他精神崩溃,siga都是赚的。而一旦束钧精神上失控,无论他能否恢复,身为人类的自己都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束钧的意思,怕是要自己快点离开,去寻找支援和对策。
    祝延辰露出一个微笑。
    他将周一拎起,杵到安全的位置,然后逐个卸下身上的武器。祝元帅身上缠着不少束带,他小心地解下它们,将带子挂在周一之上,免得武器触到蚀质丰富的泥土。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
    最后,祝延辰紧了紧面罩,掩好眼鼻耳口。
    此刻他身上只余下规整的制服,一把用于净化的枪,一柄带有防侵蚀涂层的匕首。
    祝延辰在蚀沼前静立片刻,沉默地踏出脚步。顿时,数条藤蔓试图勒上他的躯体,又在蚀质的本能抗拒下滑开。藤蔓蚀沼内部障碍太多,它们也无法凭速度戳刺,一时间竟拿他没有办法。
    只是蚀质抗拒归抗拒,藤蔓拼命蠕动,仍然能用极大的力气挤压他,试图将这个异物推出体外。
    蚀沼成了名副其实的蚀沼,踏入其中,寸步难行。好在藤蔓结构留下足够空隙,祝延辰调整呼吸,握紧匕首。
    他斩断缠过来的蚀质藤,任由它们流淌过制服布料,冷冰冰地拂过皮肤。
    “束钧”祝延辰提高声音,蚀质内部光线寥寥,只有湿润的摩擦声响。
    没有回答。
    疯狂涌来的藤蔓削减着他的体力,祝延辰仍然机械地抬起手,一刻不停地斩断藤蔓。他化作一个人肉楔子,将自己往深处塞。
    他的靴子被扯掉了,双脚踏在蠕动的蚀质上。见穿刺不成,藤蔓结成拳头大小的疙瘩,开始凭借惯性击打他。祝延辰计算着距离,一步又一步前行。
    为了全力牵制束钧,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蚀沼的脑不会乱动。
    他要把那个人夺回来。
    又一阵剧痛袭来,肋骨被生生砸断一根。祝元帅咳了两口血,动作越发凶狠。全身肌肉逐渐酸软,胸口传来穿心般的剧痛,双足已然失去知觉。
    可惜这种程度的疼痛,他早已习惯。
    这枚人肉楔子一点点深入,速度丝毫不见减慢。前方可能是他昏迷的战友,也可能是陷入疯狂的死神。自己在做一个风险极高的决定,祝延辰相当清楚。
    赌对了,他要想尽办法带他回家。赌错了,世界终将灭亡,首当其冲也并无不可。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祝延辰开始嫌匕首太慢,另一只手也探了出去。藤蔓挫破手套,伤了他的手指,鲜血将白手套染成暗红。
    终于,他捉住了一只人类的手。手上血液黏滑,他差点没能攥紧它。
    那只手和蚀质藤蔓一样冰冷,沾着灰白色的脑蚀质。
    “束钧。”他咳出一点血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那只手一动不动。祝延辰反手捏住那只手的手腕,确定对方还有微弱的脉搏。随后他用酸软的胳膊舞动匕首,试图把对方硬生生挖出来。
    整个过程里,祝延辰紧紧攥住那只冰冷的手,将它贴在胸口。
    他没有再次松开他的道理。
    像是感受到了人的温度,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下一秒,周遭所有的蚀质藤蔓都止住了动作。祝延辰的动作因为这异象停滞半秒,下一刻,他继续劈砍,束钧那条赤裸的手臂已经暴露出来。
    “我们回去。”祝延辰抹了把嘴巴的血,扯住那条沾满蚀质的手臂。
    按藤蔓蚀沼的结构来看,他应当拽得动束钧。可束钧就像和藤蔓蚀沼融成一体,祝延辰扯得果断,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祝延辰怕扯伤束钧,于是他再次伸出手,去对付仿佛无穷无尽的藤蔓。
    疼痛和寒冷都变得遥远,他的眼里只剩唯一的目标。
    他进来了几小时藤蔓的缝隙里已经连一丝光都不剩了。沉重的蚀质藤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们仿佛置身于海底。匕首的防侵蚀涂层耗了个干净,刀刃变得坑坑洼洼,割断黑藤要花两倍力气。束钧的手似乎温暖了一点,祝延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不是束钧体温恢复,而是自己的体温在慢慢降低。
    他想象温暖的太阳,房间里的火炉,茶壶上冒出的腾腾水汽。他想象不久前束钧贴近的脸,对方的呼吸极近,是他触碰过的最灼人的事物。
    如果他放了手,束钧又没能及时醒过来束钧会被带走的。他人的希望会被带走,他自己的希望也将消逝。
    这样的分别,祝延辰不想体验第二次。
    终于,周遭蚀质再次开始蠕动,只不过这次的蠕动极为不自然藤蔓蚀沼正在崩塌。
    祝延辰再次扯动那根胳膊。这次他没有将束钧扯过来的意图,反倒将自己拖了过去。崩溃的蚀质中,他勾住束钧的腰,将对方按在怀里。随后他抽出枪,朝两人头上疯狂轰击,尽量净化头顶的蚀质,以防被大块蚀质压到。
    溃散的黑暗里,束钧犹如一座冰雕。
    藤蔓蚀沼搭在一起,相当柔软,两人来了个软着陆。残余的光照亮天地,祝延辰这才看清怀中人的模样。
    束钧背后戳出一节节漆黑的骨节,猛一看像是昆虫的节肢,又像翅膀腐烂后的骸骨。它们柔软地伏在地上,穿梭于崩溃的藤蔓之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
    束钧背后的皮肤也被染成漆黑,他的四肢已经变成了类似蚀质的质地。祝延辰将人拥紧,他能感受到更多蚀质从胸口滑下,混上他的血,淌进两人身下的蚀沼。
    不,不止是束钧的后背束钧整个人都变为纯粹的黑。从发丝到手脚,漆黑的蚀质吞噬了所有的光,祝延辰就像抱着个拥有体积的剪影。
    剪影在变形。四肢和躯干渐渐混在一起,变为某种只该出现在噩梦中的骇人生物。它轻轻挣动,比起挣扎,更像是在做孵化前的控制练习。
    祝延辰不知道束钧是怎么赢的,他甚至不知道怀中的东西是否算是“束钧”。拥抱一个怪异的异形,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生物本能尖叫着让他快跑。
    他没有流泪,没有颤抖,也没有六神无主地呼唤对方的名字。祝延辰静静坐了几分钟,将对方拥得更紧了些。
    “就算是十六年前的愿望。”他说,“生日愿望,果然不该说出口啊。”
    下一刻,他怀中的怪物剧烈挣动起来。祝延辰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它便化作流质,从他身上流淌下去。
    他的怀里空空如也,膝下只剩一滩纯粹的蚀沼或者说,还未醒来的新蚀沼。
    原本在束钧手腕上的检测装置落在了祝延辰腿上,被蚀质浸泡太久,它在半个小时前便停止了运转,上面的字符闪闪烁烁,随时可能消失。
    融合度100;无生命体征。
    一点蚀质停留在祝延辰掌心。他怔愣地看着它,随后收紧十指,试图将它留下。可它顺着他的掌纹爬动,最后落入黑暗。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来,祝延辰垂下目光,看到一只只黑色的枯手就像siga的缩小版本,一只只手顺着他的腰腿缠上,目标似乎是他的胸口和咽喉。
    无边的疲惫淹没了他。
    另一种疼痛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随后转为麻痹。他跪坐在原地,像一株死去的树。
    祝延辰闭上了眼睛。
    数个小时前。
    束钧痛苦到继续昏迷过去脑海深处的记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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