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子。

    他立马停下了步子,回头好几步,站定到她的跟前。

    他蹙着眉,深夜的山林里,只剩远处村庄传来淡漠的一道光,打在他深邃的侧脸上,一面向明,一面向暗,看不清楚神色。

    分明瞧不清他神情,但闻月却能嗅着周遭熟悉的气息,感知到谢翊像是在生着什么气。

    因为前世里,谢翊同她生气时,也最爱在黑暗的夜里,静静盯着她,却不置一言,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叫她明白他在生气,在生闷气,该她花点心思哄哄他了。

    可这一世与前世是不同的。

    两人再不是夫妻,她也压根没哄他、同他服软的理由。

    正当闻月踌躇不知如何是好时,谢翊忽然慢悠悠地开了嗓,“没事吧。”

    “真没事。”闻月大大咧咧地在笑。

    “淌血了都没事”

    “那是自然。”

    怕他不信,闻月落了背篓,从里头取出一捆草药,放口中嚼了嚼,准备往脚上涂“医者尚能自医,这点小伤”

    她最后“伤”的那个字音尚未吞下,谢翊已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闻月一惊,那一口的草药,直接吞进了喉。

    只见谢翊轻松将她抱起,同时还不忘伸手一提,那背篓就顺顺当当地背在了他的背上。

    闻月不得不承认,谢翊到底是习武之人。

    如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怪让人赏心悦目。

    无奈,当下她压根没欣赏的功夫,只因在他怀里的人,不是旁的人,而是她闻月本人。

    闻月急得冷汗直冒,她像个肝胆相照的忠臣,竭力在劝服昏君。

    “殿下您万万不能折煞民女啊。”

    谢翊一本正经“你既受伤,举手之劳,不算折煞。”

    “这哪成”

    闻月也不敢挣扎,生怕牵动了谢翊胸口的伤口,再叫他抓住把柄。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下一剂狠药“在民女的家规里,若未婚女子让男子背了,是要嫁给他的。民女尚未婚配,还打算顺利婚嫁,还请殿下谅解。”

    谢翊却压根不当一回事儿“如此黑灯瞎火,四下无人,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可不作数。”

    闻月欲哭无泪“这上有天地,下有神明,哪能不作数”

    “快别说话了。”

    他一句话,就把闻月堵得死死的。

    她不敢造次,只得由他这么背着了。

    兴许是闻月不再言语,这漫长的回村之路,倒显得孤独许多。

    过了会儿,谢翊低了头,轻声问了句“睡着了”

    一日忙碌,闻月确实累坏了,睡着了。谢翊的怀抱有前世闻月喜欢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放下戒心,睡熟了,甚至都差点做梦了。闻声,她才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抬头“殿下,您唤我”

    “嗯。”

    “殿下有话要说”

    “不是。”他欲言又止“只是山路漫漫,怪无趣的,便想找个人说话。”

    看吧,前世多情的种子压根没消。一无趣,首先便想着同姑娘说话。闻月忍不住在心底又啐了谢翊一口。可面上,她还是恬不知耻地堆满了笑“殿下且说,民女听着呢。”

    “阿月。”

    “嗯”

    谢翊一低头“我听那儿巧儿说,以夷亭村的风俗,若女子叫男子见过脚,是要嫁给他的,对吗”

    闻月浑身竖起汗毛,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在月光下那光秃秃的脚。

    与此同时,她感知到有一抹异样的目光,也一并落到了她脚上。

    她一抬头,猛地与谢翊的视线撞到一块儿。

    “咳咳”闻月清了清嗓子,迅速反应道“那是江南习俗,民女少时在北地长大,是外来人,不能算是正统江南姑娘。我们那儿,也没这说法。再者,我为医者,父亲自小教导,医者不能有礼节拘束,因为须臾之差,皆是生死。”

    “那便好。”

    没有如释重负的语气,反倒口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闻月懒得深究,只要这一世能不再嫁与谢翊做妾,已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后来,漫长漫长的山路上,谢翊都没再讲话。

    长久以后,久到闻月险些再次陷入梦乡时,他却又开了口。

    “阿月,你怕我对吗”

    “啊”

    闻月惊得一愣,难不成自己真是表现得如此明显,叫谢翊全然瞧出来了。不至于啊她分明一直表现得十分谦卑有礼的。虽与上一世相比,对他稍显隔阂,可这一世他辰南王的身份摆这儿呢。

    大着胆子,闻月准备赌一把。

    她再次使出必杀技,堆着满脸甜甜的笑,昂起头,用仰慕的眼神,望向谢翊的下巴“我不害怕殿下,我对殿下,是敬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闻月滔滔不绝“殿下贵为辰南王世子,风姿卓绝,睥睨群雄,乃是我南施国上将,将将一个名号都能叫外敌闻风丧胆”

    他蓦地打断她“所以呢,你未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闻月心想,她怕他与否,与她心上人有何关系。

    谢翊的话茬子,跳转的实在快了些。

    可既然他问了,她便不能不答。

    拖着腮帮子,她仔细给他形容心上人的模样“我想嫁个会读书,能识字的。”

    “为何如此执迷于会读书识字”谢翊好奇。

    “因为啊,我先前受过不识字的亏。”闻月絮絮道“所以呢,我就想找个会读书、会识字的夫君。如此婚后,他便能教我读书习字,生活安稳,一生足矣。要是字甚好,那便更叫我崇拜、倾心了。”

    尚未等她话音落下,谢翊忽然打断

    “那你觉得我字写得如何”

    心头似有陨石降落,重压在闻月蓬勃的心脏上,乱了节拍。

    兴许是月色迷了谢翊的眼,漫长的山路叫他混乱,才害他问出如此问题。

    为了杜绝闻月心中的那种可能,她趁他不备,立马从他怀中跳下,跪在他面前“殿下的字,定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民女已有了定亲的夫婿,眼里便觉得,他的字是民女见过顶好的。”

    不知是否是闻月的错觉,月下男人高大的身形似乎晃了晃。

    “哦何时有的”

    “两月前。”

    闻月补充道“他是县里的教书匠,写得一手好字。代村里乡亲寄书信时同他认识的,居家稳重,是个好人。”

    谢翊没再答话,只一股脑地将闻月背了起来。

    他同她说“剩最后一段路,马上就到了。”

    她没再拒绝,只说“谢殿下。”

    也不知是她听错了,还是山林晚风吹碎了他的话语,让她听错了情绪。白日里那个爱她揪小辫子、故意找她茬的谢翊好似消失不见了,而此时此刻,他的口气里竟能感知出些许卑微存在。

    再后来,闻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隐约听见,有个低沉沙哑的男音,在同她说

    “原是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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