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说“若是心里没鬼,当时他在德政殿上怎么不说”
    李棠也是一声叹息“郑少监是个老实人,只不过胆小,怕陛下追究责任。臣恳请陛下法外开恩。”
    顾励看着他“朕明白。只不过朕已经说了,胆敢隐瞒,一律革职抄家逐出宫去,这话已经说出来,若是轻易收回,往后朕便再没有威信可言。”
    顾励依照那天在德政殿上所说,把这三人革职抄家。这郑少监他也查清楚了,年纪快七十了,是直殿监的少监,直殿监俸给最低,工作却是最为辛苦的,郑少监在宫中勤勤恳恳干了几十年,才升为少监,在宫外买了房,顾励心软,便偷偷交代抄家的宦官留些情面。又命李棠送了些宝钞出去,算作遣散费用。
    顾励闲暇时在宫里走动,查问打听,李棠办事的确尽心,没有遗漏之人。他对李棠便更为放心,把那些在宫外置办了产业的名单也交给他,让他查一查这些宦官们的产业、铺面是怎么来的有没有仗势行凶,欺行霸市。
    顾励这一番大动作,自然让朝堂与内廷都好一番动荡。明代官场陋规盛行,这次通过抚恤银案顺藤摸瓜抓出不少贪腐官员。这次他把所有贪污人员下狱,已有不少官员上疏,对于那些贪污金额较小的,请求酌情从宽处置。顾励岂能看不出风向,这些当官的怕他再追查下去,早朝上要少一大半的人,希望他能就此罢手呢。
    但是顾励既然已经开始查了,就没有查到一半便罢手的道理,无论如何也要把京城里的这些蠹虫都揪出来不可。
    俞广乐结束了一天的营业,累的够呛,桌下的箱子内已经装满了利禄通宝,他雇来的帮工把箱子搬上桌,哗啦一声,利禄通宝倾泻出来,堆满了整张桌子。
    帮工们围在桌边,把那些残币破币与成色不足的铜币挑选出来,剩下的便明日抬到官署,兑换成轻便的纸币。
    这一例行工作,已经持续了四天了。
    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时顾励已经开始着手查办抚恤银案,百忙之中把俞广乐叫到乾清宫,拿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交给他“明天开始,在大楚晨报上开始连载,一天三千字。”
    俞广乐接过信纸,看了一眼,就见上头一行大字射雕英雄传,作者金庸。
    俞广乐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这位金先生和之前的那位马先生究竟是什么人,而且,之前的马克思主义原理可都还没连载完呢。
    不过俞广乐一向听话,顾励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当即拿了纸张回住处,先自己审阅一遍,哪知道这一看便停不下来,熬着夜看完顾励给的内容,被剧情吊得不上不下,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报坊。
    俞广乐按照顾励的安排,在第二天的大楚晨报上停止连载马克思主义原理,改成射雕英雄传,第二天那位风雨无阻光顾报坊的年轻人照例来买大楚晨报,见到马克思主义原理没了,还纳闷呢,喃喃道“搞么事,马克思主义原理我还没有看完”
    他翻了翻,见到“每日天气”栏目仍然健在,至少还有一点安慰,带着报纸离开了。
    其他来买报纸的人就没他这么大反应了,见到佶屈聱牙的马克思主义原理终于没了,终于不用再对着可知论和不可知论揪头发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个话本子,各个都欢欣鼓舞,称赞道“早该这样”
    俞广乐让报坊加印了每日的报纸数量,然而没过几天,大楚晨报还是供不应求,那年轻人甚至等在报坊外,就为了第一个买到报纸。
    不过在沉迷射雕英雄传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马老爷子的谆谆教导,提醒俞广乐“马克思主义原理还没有刊完”
    马克思主义原理居然能有如此忠实的拥趸,俞广乐不禁为顾励感到开心,对年轻人说“报纸上怕是不会再刊印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问问我家主人,能不能把下半部马克思主义原理送给你。”
    年轻人登时欣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方从鉴,你呢”
    原来他就是方从鉴俞广乐那天把小猫送到傅家,并没有见到方从鉴。今日一见,这方从鉴看着斯文端方,倒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可靠之人。
    俞广乐在征得了顾励的同意后,便把已排版刊刻好的下半部马克思主义原理送给方从鉴。
    方从鉴喜出望外,带着半部马克思主义原理和当天的报纸回家,刚进院子,就看见小猫大喝一声“降龙十八掌”,从房顶上跳下来,直扑方从鉴。
    方从鉴原地一个转圈,一甩衣袍,单手接住小猫,冷漠道“就凭你也想偷袭我”
    傅少阁正在淡定地吃早饭,显然是这般戏多的两人见怪不怪了。见方从鉴拿着报纸回来,他熟稔地接过,端起碗边吃边看,小猫凑上前,伸出一颗脑袋,也跟着看,顺手从傅少阁碗里拿了个馍馍。傅少阁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真定伯周尔茂少侠虚张声势“干什么本喵少侠可是降龙十八掌的第十代传人”
    傅少阁哭笑不得地吃完了,跟方从鉴点评道“黄药师是个奇人。”
    方从鉴坐在一边,把之前买的大楚晨报拿出来抄写马原,一来为了练字,二来可以和这下半部合在一起装订。
    没想到他翻了翻,之前连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倒是都有,可看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却只有一个标题,下面写着空,再往下翻,标题写着资本论,后面又是空。方从鉴一头雾水,喃喃道“看来是马老先生不想让我看后头的内容。”
    没有办法,方从鉴只能把前面的哲学原理又研究一遍,终于搞懂了物质和意识,思维和存在究竟谁是世界的本原,也算稍有安慰了。
    傅少阁去了官署,刚走到宝钞司外头,就听见两个郎中正在聊天
    “远堂兄,今天的大楚晨报你买到了吗”
    “呿,我等读书人,若是与那下里巴人一般看些白话文章,岂不是斯文扫地”
    另一人笑道“芳径兄,别问远堂了,今天的大楚晨报我买到了,下午散了衙,去我家看吧”
    “我可等不及了,你跟我说说,欧阳锋与洪七公相斗结果如何”
    那人笑道“行吧,芳径兄,你靠近一点,咱们说的可都是有辱斯文的白话话本,千万莫让远堂兄听见,污了他的耳朵。”
    傅少阁走进宝钞司,就看见两个郎中靠在一起说话,另外一人正竖起耳朵,凝神偷听。
    傅少阁咳嗽一声,三人这才散开。
    这字远堂的郎中名叫原若溪,虽只是宝钞司一名小小郎中,在江南一带却颇有才名,更是复社的社员,一向推崇复古文风,对于大楚晨报这种只刊登大白话的报刊,他是不屑的。
    清高的原若溪散了衙,优哉游哉来到了碾子胡同外的茶楼。茶楼此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不过不要紧,他曾为茶楼的掌柜写过其亡母的墓志铭,算是有些交情,无论客人有多少,茶楼里必定会为他留下一个座儿的。
    掌柜的见原若溪来了,把他迎入茶楼内,一楼角落里还有一张小桌子,虽然是个小角落,不靠窗户,并不是特别好的位置,但是原若溪十分属意这位置。
    他叫了一壶茶,一叠点心,先垫垫辘辘饥肠。点心吃了一半,原若溪探头张望,周围几名茶客已十分不耐烦,骂道“柳麻子怎么还没来”
    掌柜的连忙安抚茶客们,命人赶紧去将“柳麻子”请来。
    这时一名年轻文士进了茶楼,眼看人满为患,扫了一圈,见到原若溪,眼睛一亮,走过来寒暄道“远堂兄幸会啊”
    原若溪见到他,仿佛干坏事被抓包了,神情一瞬间慌了,很快他整理好情绪,笑道“文渊兄,怎么是你”
    那字文渊的兄台在他对面坐下,笑道“走累了,来这里歇歇脚。远堂兄呢你该不会,是来听说书的吧”
    茶客们所称的柳老头,便是这京城里一位极有名的说书人柳敬亭。他原本是南方人士,前段时间听说京城有文人写了一出牡丹亭还魂记之英雄救美,赶来京城看看,只不过看过后大失所望,只觉得这续写都不如原版的巧妙,柳敬亭正打算到别的地方转悠,恰逢大楚晨报开始连载射雕英雄传,这话本子乃是用白话写就,在脚夫、车把式、苦劳力等受教育不高的人群间传阅度极高,柳敬亭看过,如痴如醉,把射雕重新编订,在茶楼内表演说书。
    听文渊兄提到说书两个字,原若溪如触电般疯狂摇头否认“怎么可能吾等复社文人,虽不敢自诩风雅,可也绝对不会让这等大白话污了文品”
    文渊亦点头赞同道“正是小弟也只是进来坐坐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深深地为自己清高读书人的身份而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柳敬亭是晚明时期一个挺有名的说书人。
    顾励在大楚晨报上刊登武侠小说是为了增加报纸的销量,进而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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