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抓住商机,她便只好跳出来抬价了。”

    “你们不知。”妇人漠然地扫了人群一眼,状似解释,“此剑原本卖五两黄金,我们在这里摆摊半月有余,没有人识货,实在无法,这才一降再降的。”

    又道“此剑是我相公和城内最好的铁匠合力亲铸,听说可以砍杀妖鬼,乃是神器。”

    她说着,神情变得激动愤懑,“我的相公铸剑成痴,为了祭祀这把神器,他和铁匠一井跳进铁水里死了这把剑有市无价,区区二两黄金而已,买得起他们的命吗”

    众人都不敢对上她充满怨气的眼睛。那管家模样的女人面露迟疑之色。季尧臣却干脆道“二两黄金倒也值得。剑我买了。只是身上没这么多,先交一锭金的定金,一会儿会有人送钱拿货。”

    说罢,他淡淡地扫了背篓中的垂髫女孩一眼,拍了拍她的脑袋,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妇人面无表情地收下金锭,揣进怀里。把剑上的稻草扯掉,扯一匹红布,小心翼翼地将剑包裹起来。人群一阵唏嘘。

    小女孩是最高兴的人,她天真地看着妇人动作,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可是一会儿,她的笑容便慢慢褪去。

    剑已卖了出去,那管家模样的女人却没有离开,而是拉住妇人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低语。不久,妇人回头瞧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复杂的情绪,让她无端地感到一阵恐惧。

    那管家是同妇人这样说的。

    她用她从未听过的标准官话柔声道“恐怕你也看出来了,我方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在人群里观察这孩子好几日了,她的性子好,是个肯吃苦、乖巧伶俐的。我家住在大河之南,西洲岛上,我坐船半日才到的这里,就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小丫头,做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妇人呆呆看着她,好似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管家道“不瞒你说,我们家是大户人家。我家老爷十七岁就中了举人,眼下仕途正好,方才扩建了府邸,正是要人填充的时候。你的孩子去了我们那里,绝不会吃一点苦。因老太太信佛,慈悲得厉害,不愿意给奴婢写卖身契,平日里待奴婢如待亲女,偷跑回家的不是一个两个。我想,要几个家远的,年纪小的,从小教养,这样他们才能安生地住下,以后学我们家的规矩。”

    管家见妇人低头沉默,如同一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却看出她正在意动。

    她又是一笑,拉了拉她身上打着补丁的布衣“你不止一个孩子吧瞧你这身上衣裳,是男童的旧短打改成的外衣,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我想你是实在养不起这一双儿女了,不然,也不会让这孩子一人出门抛头露面。你叫她一个人站在背篓里,自个儿站在人群里看,实就是在试探,想看看你有一天丢下她悄悄走掉,她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哭”

    妇人似被戳到痛处,抬起头激烈道“你瞎扯”

    “我出价五两黄金,相比你之前想法,相当于白捡了五两黄金。”管家却不急,仍柔声道,“你今日就是带她回去,还是要发愁生计。你没了丈夫,一人带两个孩子,吃喝用度都是双份花销。不如将丫头给了我们家,她以后过得肯定比现在要好。再说了,足足七两黄金,够你很好的生活大半辈子,还能够你儿子长大了买一块地,娶一房好媳妇”

    妇人本是未开蒙的农妇,听不懂这么多弯弯绕,却本能地被她描摹的未来吸引。她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管家自袖中把一块块金锭给了妇人。

    小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泪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但她太过乖巧,不喊也不叫,甚至没有哭出声音。

    管家从背篓里将女孩抱出来。正在此时,苏奈身上忽而一轻,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背上连滚带爬地飞扑过去,随后,那妇人淡淡的虚影一下子有了实形。

    妇人似乎不适应着这刺目的光明,用手遮住脸,眯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活动了两下,总算接受自己既不瞎、也不聋,回到了年轻的躯体里。妇人猛然转过身,大声道“我不卖“

    管家的虚影动作停住,吃了一惊。

    妇人将女童抢过来,放回背篓里,拿一只大手护着,女童此时方哭出声音,立刻扑到背篓边缘,紧紧地搂住她的脖颈,带着哭腔道“大娘”

    妇人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抱着女童,对管家道“这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把她养大,过好日子,过苦日子,都要一家人在一起。剑卖完了,我们便回家了。”

    管家惊讶地将她们望着。

    幽蓝的灯笼缓缓晃动,光晕渗透了妇人的衣角,她发现自己放在女童头上的手变得逐渐透明,指端已看不见了,面露惊慌之色。

    她意识到时间不多了,转头一把捧住小女孩的脸,急切地对她道“小香,你的名字叫抿香。你的娘年轻时候是个舞娘,在桃花树下跳舞的时候有了你,她喜欢捡桃花瓣捣碎了做成口脂,这么一抿,唇齿留香。所以给你起名叫抿香。你千万要记得你原本的名字,一定要记住啊”

    年方九岁的抿香,懵懵地瞧着她。

    妇人已变得越来越淡了,她的一双手已经完全消失,捧不住女童的面颊。

    她身影变回了虚影,空中同时显出了青壮年和苍老的面目,声音亦交叠在一起,眼泪化作璀璨的星火,不断滚落“小香,我对不住你。我对得相公,辛辛苦苦替他养大孩子,对得起公婆,老老实实地给他们养老送终。可是今生今世,我唯独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娘的嘱托,我”

    她的声音消失在空中,身影已经彻底碎成无数粉蝶,翩翩上了青天。

    抿香挂着泪珠,失声叫道“大娘”

    可她的话音未落,围观的鬼怪们忽而一哄而上,一面用力地嗅,一面七手八脚拽着背篓就走“好香,好洁净的一具魂魄”

    “果真。有桃花的味道。”

    “我的,是我的”

    “是我先发现的。”

    背篓在争抢拖拽中左摇右摆,抿香被惊得小脸煞白,尖叫起来。

    忽而有人大喝一声“站住”

    背篓叫人勾到了一旁,只见一个美貌小妇人,一手搭在背篓上,怒气冲冲地冲着鬼怪道,“岂有此理,没听人家说不卖了吗要带走,可以,给给钱”

    说罢,伸出白嫩的手掌来。

    周围皆是一静,那无头人的扇子先扇动了两下,半晌,才道“好美啊。”

    喟叹一出,四周的鬼怪几乎都吞咽了一下口水。

    月下窥人,只见其肤如雪缎,口若樱桃,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更是含嗔带媚,即便是带了个不伦不类的布帽,放在鬼里,也算个绝色佳人。不只如此,她身上热乎乎的阳气兼井灵气流转,不是那冰冷的尸首,乃是一具有温度的身体,直叫人口水直流。

    “钱是没有。”无头公子向前走了两步,扇子合拢,在苏奈伸出的手掌上轻佻地一敲,“人你看看”

    他的话没说完,忽而扭曲变成惨叫,那惨叫由近及远。众人再定睛一看,那无头公子已经给井绳粗的藤蔓捆成了个蚕蛹,倒吊在了远处的大榕树上,正在来回晃悠。

    红毛狐狸嫌弃地拍拍手,一脚将他掉在地上的扇子踩了个稀巴烂“你连脑袋都没有,奴家害怕。”

    众人看着那藤蔓上不断有新芽绽出,灵气萦绕,目露惊诧之色,低声交头接耳,一时不敢靠近。

    苏奈将背篓扯近了一些,抿香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将脸贴了上去。苏奈不知拿她怎么办,嫌弃地挣了挣,又对着众人伸手晃了一圈“你们,没有人给钱吗”

    此举却将那一众虚影和牛头马面吓得倒退了一步。

    正在此时,抿香的眼睛睁大,看向苏奈身后“姊姊,小心”

    头顶树枝簌簌抖动,骨瘦如柴的白猴四肢井用,爬在树枝上,从她背后缓缓接近,在苏奈回头的同时,猛一伸手,将她的帽子扯了下来,又摘下树上果子,往她后脑勺一砸,掉头就跑。

    不好

    苏奈一摸,摸到了发间的狐狸耳朵,与此同时,她飞速缩小变化,“吧嗒”落在了背篓旁边,又化回了犬只大小的赤红狐狸身,举起前爪,变人遭,不知那臭猴子使了什么术法,化形术又失效了

    白猴桀桀怪笑,从树枝中几个飞跃跑走,抿香大惊失色地看着狐狸。众鬼怪目不转睛地将这一幕盯着,渐渐地,他们的眼睛都绿了,抛下背篓里的抿香,一哄而上“狐狸,是狐狸”

    “这十几年,总算有狐狸了”

    “我正巧缺一匹坐骑。”

    “我正有要事要办,让我先走”

    苏奈大惊失色,在鬼怪的腿与腿之间横冲直撞,不断有冷森森的东西骑在她背上,又发生打斗,后一个人将前一个人掀翻了去;没走几步,又被更多的鬼怪围拢争抢。冰冷的腐气像是浪潮般将她淹没,叫她喘不过气来。

    苏奈便在惊慌中疯狂逃窜,如同红色的箭一般到处乱窜,将浮在空中的摊位撞翻,金银首饰如散落的米粒般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她从那些惊叫和叱骂中飞窜而去,一脚踏翻了推车,摊位上的带水的新鲜花束全部扫落在地上,水溅了她一身,将她惊了一跳,大尾巴一摆,又致使瓷瓶滚落粉碎,苏奈边跑边欲哭无泪想道“谁让你们追着老娘呸,活该”

    忽而天光乍明,天上姹紫嫣红的烟花次第盛放,也不知道什么节庆,正在最热闹的时候。而鬼市里面却是混乱一片摊位翻倒,掉下来的满地的蟾蜍和蝎子乱爬,红毛狐狸毛都立起来了,强忍恶心,在蟾蜍中间跳来跳去。

    它背后坠着一大帮追兵,穷追不舍,有些面露垂涎,状似疯癫,有些则杀气腾腾,满脸愠怒。

    红毛狐狸屡次感觉到那股可怕阴气的浪潮就要赶上来了,足下一蹬,再一次飞窜出去,好巧不巧,前方端端地站着个白衣人,正转过身来,红毛狐狸躲闪不及,便结结实实撞到他怀里,叫他抱了个满怀。

    完了,完了

    苏奈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肺腑里却吸进一股极淡的熟悉的香。

    她“咦”了一声,方才觉察,那片混乱仿佛被突然切断了声音,四周一下子安静得针落可闻。

    苏奈等了片刻,钻出脑袋,却感觉一只微凉而瘦长的手不加力气地搭在她脑袋上,似是叫她安分一点。

    她却还是费尽全力在他手臂上转了个向。却见各种方才凶神恶煞的鬼怪,全都停在一尺之外,神色变得极其古怪,似有忌惮,他们面面相觑,毕恭毕敬地朝这边望着,一声不发。

    不是望着她

    而是望着抱着她的这个白衣公子。

    苏奈低下头,见他通身的雪白,层层叠叠白纱之下是白麻,浅浅搭在纤尘不染的白靴之上。

    他的腰带上悬一只葫芦,葫芦旁边,斜挂着一截斑驳的湘妃竹。

    作者有话要说  7000字双章合一。因为不想再拖成两章,字数多,写得稍微慢了一点。下一章大约周五如果没等到就周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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