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眼眶瞬间收紧了, 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叫吕克复, 去年中了举,成了武举人。但今年的会试没中, 举人的身份不再, 与自己一样也只是个生员。

    在身份上墨珣倒是不怕他, 可自己并没有证据证明吕克复曾说过那句话。但要让他这么忍下, 他心里确实不舒坦。

    墨珣仍是盯着吕克复, 直盯得吕克复脸上的表情险些崩不住了,才微微笑了起来, 冲着吕克复举了举手中的空酒杯。

    吕克复刚松了口气, 就看到墨珣的嘴上一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在对他说话。

    墨珣只用了口型, 速度又慢, 一字一顿地将自己要说的话表达了个清楚。他见着吕克复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之后,这就转身回厅里去了。

    “怎么了”同桌的人用手肘去推了吕克复一下,“你跟墨珣很熟吗”说实话,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带信的。因为当初墨珣去给他们送帖子的时候, 吕克复好声好气地接了帖子, 可等到墨珣一走,他就把帖子丢到地上去了。当时好多人都瞧见了, 吕克复还说了句, 他不屑与科举作弊的人为伍。

    原先会馆里的人还以为吕克复一脸愤世嫉俗, 那就决计不会来参加墨珣的认亲宴了,所以等到今日大家出门的时候也没人喊他,却不料他自己出现在了会馆的大堂里,还笑着说“快些,莫要迟了。”

    会馆里的其他同乡都十分诧异,但面上却也没人说什么,只当是吕克复以往在建州的行径不过是开玩笑罢了,这就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出发了。

    去年墨珣乡试得了解元,但不足两个月,御史丞就带着圣旨到了建州。先是雷厉风行地将负责乡试的所有官员革职并看押起来,而后就公布乡试成绩作废。

    作废也得有个由头,当时就说是圣上认为建州乡试疑存在舞弊现象。而且吕克复原就是一介武生,应当与文生没什么纠葛才对,可他逢人就说解元绝不会是一个七岁小童,墨珣就算没有趁乱作弊了,那也是买通了考官和阅卷官。

    当然,那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也就是当玩笑听听说说的,正经应当是没人信,否则也就不会来参加这认亲宴了。虽然负责乡试的考官被撤职,但是御史大人查了这么久,最后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吗再者,“疑存在舞弊现象”,那也就是“猜”咯,没有证据谁会当真

    吕克复让同乡问了句,却没吭声,一张脸却涨得通红,像是喝多了酒上了头一样。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险些将桌子撞翻。

    身边的人被他这个大动静吓了一跳,忙按住桌面,看向他,问了句,“怎么了”不看还好,这么一看,同桌的人当真是被吓住了吕克复整个眼睛瞪得滚圆,怒目直视前方,双拳握得死紧,仿佛一只被惹怒了的雄狮,随时都会扑上去将眼前的人咬死。

    “吕兄”旁边的人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而吕克复却没有搭理他,而是一个拳头捶在了桌子上。

    桌上的碗碟被吕克复的动作震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十字交叉的桌脚使得桌面并没有掀翻过去。

    墨珣刚要迈进厅里,听到身后的声音,脚步顿了一下,将迈开得腿又收了回来。墨珣再次转过身,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就看向吕克复,眼里还透着些许困惑,仿佛根本不知道吕克复为什么动这么大的怒。

    吕克复这么一捶桌面,便引来了院子里宾客的围观和议论。等他这个动作做完了,吕克复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冲动了。

    此时周围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而墨珣又摆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吕克复原是想说自己喝酒喝多了,脑子发懵,但他一看墨珣的脸就来气。墨珣摆明了刚才就已经听到自己说的话,还反口说他,此时又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给谁看

    “墨珣”吕克复怒气上头,也不管今天是个什么场合,这就高声叫了墨珣的名字。

    “吕兄有何见教”墨珣还是老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他这会儿是真的高兴了,他没料到吕克复这么沉不住气。墨珣原先被吕克复一句话气个半死,但今天的场合并不适合他对吕克复发难。他想着要不就忍下这口气,到了来日再行清算,却没想到吕克复自己偏要撞上来。

    “你”吕克复被墨珣的态度又是一激,倏地伸手指向墨珣,却气得有些打抖。

    墨珣见他眼里透着红光,胳膊上的肌肉也都鼓了起来,额上似乎冒了汗,整个人看着像是怒火中烧。心中想着要不多刺激他一下,让他先发难这么打算着,墨珣便歪着头,仍是满脸的不解地发问“吕兄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墨珣想不通这人,过过嘴瘾就算了,难道还想跟自己动手吗

    吕克复眼珠一转,墨珣那句“身体不适”倒是提醒他了,他这就装作喝醉酒了,说话不顺溜起来,“你,你乡试,作弊”

    墨珣原是想蹙眉,但却仍是维持着一张笑脸,开口继续问“喔吕兄是从何得知啊”既然他借酒装疯,那墨珣干脆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御,御史大人,在建州,说了”吕克复中气十足、条理清晰压根就不像喝醉酒的人,毕竟他巴不得把墨珣的事迹宣扬得人尽皆知,自然是怎么大声怎么来。

    “御史大人都说什么了”墨珣仍在笑,看着就像是对待一个真正喝醉了正在耍酒疯的人,好声好气地哄着他继续往下讲。

    吕克复越看墨珣那张脸越来气,往墨珣的方向走了两步,自然装得有些踉跄,“说你,乡试舞弊,解元不,不作数”

    “说我,乡试舞弊”墨珣仿佛没听明白一样,反问了一遍。墨珣见吕克复不断地靠近,倒是猜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是想将自己的“罪行”公诸于众还是想捣乱

    “对,就是你,舞弊”吕克复指着墨珣又往前走了两步,他觉得自己明明才刚喝两杯酒,怎么就如同一股子酒气涌上头顶一样。

    墨珣笑容一敛,眼神也锐利得很,厉声喝道“吕兄倒是装得一副好疯此次认亲宴就是担心会有人喝醉闹得不好看,这才上了一壶子果酒。难不成这一壶都让吕兄喝了吕兄这酒量未免也太过浅薄了吧”

    因为有人闹事,原先在场闲谈的宾客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开始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除了墨珣邀来的同乡之外,其他能受邀前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按兵不动,先静观其变。

    这个闹事者指着墨珣说他乡试舞弊,一众宾客面上虽流露出了震惊,但心里也保不齐是怎么想的,并未有人出言制止。

    建州的乡试究竟有没有舞弊没人知道,但在场的官员听的却是“解元”二字。

    乡试的主、副考官都是从京里出去的,各个派系的人都有,若是想弄个解元,那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再加上这墨珣,以前听都没听过,谁知道又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出来的。若是说到越国公舞弊,那就更不可能了,越国公的脾气早年在京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耿直。能让越国公看上眼并认作干孙子的人,没点真才实学还真没人信。

    在座的宾客各有各的考量,却无人吱声。

    而此时,墨珣一提到酒,大家才想起了桌上摆着的确实是果酒无疑。这酒喝起来爽口,还不易上头,哥儿尚且能喝上一壶,更别说闹事者是一个汉子了。再加上宾客之中有好些都是朝臣,明日还要上衙,今日喝多了那明天头疼欲裂就不好了。万一让宣和帝知道了,那一个“玩忽职守”是跑不了了。是以像这种宴席,以果酒代烈酒,只图个乐子,并非真正的不醉不归。而那闹事者想来也是头一回进京,自是不懂这规矩。

    “少爷”越国公府的侍卫隔空喊话,想过来将闹事者拿下,但墨珣却伸手制止了。

    墨珣主动朝着吕克复走了过去,边走边说“我敬你年长,这才唤你一声吕兄,你又是何缘故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浑话”

    吕克复让墨珣一下戳穿了伪装,一下也慌了神。原先他装疯卖傻的做派竟像是让墨珣看了场猴戏,吕克复气急,不过好在他反应也快,并不管旁人如何看,仍是继续装醉。“御史,大人拿了,嗝,拿了圣旨,你,你就是作弊才得,得的解元。”

    墨珣也不吭声,只等他继续说。

    “被,被发现作弊,你解元,身份就没有了”吕克复本想一句话说顺溜了,当着大家的面将墨珣的丑态公诸于众,但却又不能说太快,免得他装醉的事让别人看了出来。

    其实在座的人基本已经知道吕克复借酒装疯了,吕克复不过自己在掩耳盗铃罢了。

    正常人碰到醉汉,那都是自认倒霉,除了不跟他计较也没别的办法。墨珣倒好,只是笑了起来。“看来吕兄不是醉了,而是脑子不太正常。”墨珣又朝他走了两步,伸手拍了拍吕克复的前襟,“吕兄既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不如就先送他回去好生歇着吧。”

    墨珣动作轻,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跟一个装醉撒疯的人讲道理,便也不打算再继续揪着他不放。他说完了便侧过身,对着一众同乡开玩笑道“大家可小心些,吕兄这酒量可是连一杯果酒都能放倒。”

    大家见墨珣并不在意,看待吕克复的样子就如同看一个流氓耍赖似的,也都哄堂大笑起来。

    让墨珣这么一说,一众宾客看吕克复的目光就当真像是来活跃气氛的一样。

    吕克复感觉周围的那些笑声不住地往他脑子里钻,喧嚣声中夹杂着嘲讽和藐视。杯觥交错、灯火通明之间,仿佛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笑什么笑吕克复烦躁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全身的血气涌上了脸。他飞快地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凭什么墨珣可以被越国公看中凭什么他能得解元为什么墨珣的乡试成绩作废了,还是可以这样风风光光地入主京城,入住越国公府明明自己也通过了乡试,怎么就没能入了哪位官员的眼

    吕克复不屑墨珣,本是不想来参加这宴会的,但又听说越国公宴请了当朝大员,便也想着要来见见世面,决计不是想要来恭喜墨珣的。可大人们都坐在厅堂里,他们这些人坐在院子里,见也见不着,如何能让大人们对他留有印象

    “这会儿都说胡话了,再多喝两杯说不准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墨珣说笑着转身,不打算再跟着吕克复有过多的纠缠。这人摆明了装醉到底,墨珣也不能将他扔出去,否则就遂了这人的意,让大家以为自己是“做贼心虚”了。

    吕克复一张变得脸扭曲起来,眼里满是憎恶,手也痉挛着。他猛地窜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墨珣的手腕。

    宾客中一片哗然,显然都被吕克复的动作吓到了。吕克复听见了人群的吸气和惊呼声,心中得意,反手便要按住墨珣的肩膀,将墨珣押下。他一边动作一边高喊“作弊还摆出此等姿态,简直毫无羞耻之心”

    “看来吕兄是装醉了”墨珣沉声,眼神收紧。

    墨珣此话一出,众人便发现吕克复现在已不复适才的醉态,动作十分流畅,话语也清明得很。

    院子里大都是同乡,自然知道吕克复的做派。他这人一向自喻文武全才,其实不过是在一众武生之中显得有些文采,若真要让他跟文生比,怕是也讨不了好。

    此时是在越国公府内,姜伟平知道墨珣吃不了亏,这吕克复的武功比不得自己,那自然也比不过墨珣了。但姜伟平仍是起了身,想上来帮忙。

    墨珣一看姜伟平有动作便轻轻冲他摇了摇头,并不想让姜伟平插手。墨珣将来必定是要留在京城的,但姜伟平此次还要回建州,万一现在跟吕克复弄得不愉快,保不齐吕克复背后又要搞什么小动作。

    吕克复不拿墨珣当回事,来抓墨珣时便是身体前倾,墨珣猛地将手弓起,顺势将吕克复扯了过来。手肘抵在他的腹腔处,一手掐了他的手腕。“怎么吕兄当着我的面不敢说,非要借着两杯果酒装醉才说得出口吗”

    吕克复扯了两下,没能从墨珣手中脱身。

    墨珣轻呵出声,“既瞧不上我,还应了我的邀”

    墨珣的这句话其实在座的很多人都想问按吕克复以往的行径,他是当真是瞧不上墨珣的无论是当初在建州,还是此时在昌州,提到“墨珣”那话语里多是鄙夷。原本大多数人都当他那日将墨珣送去的帖子丢掷在地,尚有一丝气节,然而他却接了帖子来这越国公府借酒装疯一时间,与吕克复同行之人都觉得可耻得紧。

    墨珣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若是真瞧不上我,那便丢了我的帖子、不来赴宴,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吕克复真瞧不上自己,不来赴宴,或是来吃酒时安分些,墨珣也不会反讽他。但他偏偏既看不起自己,又管不住嘴,那就怨不得墨珣了。

    吕克复哪甘让墨珣继续说,推了墨珣一把,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作弊还不准人说吗”

    碍于今日人多,墨珣不并想跟吕克复起太明显的冲突,但吕克复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墨珣是怕了他的。吕克复往厅里一瞅,发现那些个官员也都伸长了脖子在看外间的动态,便牟足了劲儿要撕破墨珣的假面,让大家都看清墨珣的为人。

    墨珣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对吕克复做什么,故而也是松了手才让吕克复退开了。“你有证据吗”

    “圣旨上”

    “圣旨上说的是疑有舞弊现象而不是有舞弊现象,我既能理解吕兄脑子不好,那耳背的毛病我也能体谅了。”墨珣往后退了一步,“你连圣旨都敢这般断章取义,怕不是对圣上不敬”

    “休得胡言”吕克复也知道自己现在在京城,“对圣上不敬”这一个高帽子盖下来,谁都抵不住。

    “借酒装疯、曲解圣意、藐视皇命。”墨珣每说一句就朝着吕克复走一步,“试问哪一句是我胡言”

    吕克复原就被墨珣那一声声的叱责骇到,想反驳却又一时想不出话来。他适才反反复复说的也不过就是“墨珣乡试作弊”,真正要让他找出墨珣话语里的漏洞,他也做不到。

    吕克复本身的话也站不住脚,也不怪乎墨珣从中揪着他的错处不放。

    越国公是早都听到了外头的喧闹声,起先也不当回事,只觉得是年轻人爱闹腾。后来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那吕克复的嗓子就如同被放大了一般,厅里自然也听得分明。不止是越国公,还有丞相、太尉以及一众朝臣那都听得是清清楚楚,就连偏厅里的外命夫虽关着门,那也能听个明白。

    越国公坐不住,这便起了身。但钱丞相“欸”了一声,反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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