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格外好,严厉起来也格外严。

    这番良苦用心,让原本怀疑阿鲁特氏之所以待他态度大变,是存心捧杀他的多罗郡王夫妇都灭了怀疑。他自己,亦是平顺又感恩的接受了阿鲁特氏的说辞。

    他想,不是生母,胜似生母的额吉阿鲁特氏对他报以厚望,将来他定要好好辅佐长兄。

    辅佐长兄。

    这是阿鲁特氏这些年,潜移默化灌输给他的信仰。

    她以慈爱为名,无声无息困束他的心性,要把他培养成达来身边,最忠诚的狗。

    可惜天不遂人愿,后来达来不幸早逝,他再次成了最有可能角逐郡王爵位的继承人。

    阿鲁特氏算计一场终成空,长子没了,心爱的小儿子莫日根还险些命丧他手。

    如此情形,阿鲁特氏自然没必要再佯装慈爱与他斡旋。

    昔日母慈子孝,全化作争锋相对的笑话。

    可人的记忆,并不会随伤害褪色。好好坏坏,不易衡量。

    让容温把阿鲁特氏交给自己处置这事儿,班第思考过许久。甚至在开口前的某个瞬间,他还在反思犹豫。

    他此举,究竟是旧情难忘,心不够狠,想保阿鲁特氏一次;还是怨气未平,阿鲁特氏不仅算计他,如今还害到他喜欢的姑娘身上去了。

    他都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

    答案究竟为何,他暂且没能分辨。

    但他清楚一件事,方才在回答容温的问题时,他心虚了。

    阿鲁特氏待他究竟好不好,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容温不知班第为往事如何纠结,听他说阿鲁特氏待他还好,她便放心了, “那行,人交由你处置。”

    看班第如今这幅阴鸷模样以及对血脉的在意,她虽不通内情,但大抵能猜出他的过往远不如如今手握大权的风光肆意。

    她幼时在宫中过得颇为艰难,也算能懂他的感受。

    还好,有人曾对他好过。

    得了容温的放心交付,班第心中越发复杂。顿了顿,沉声郑重向容温保证,“殿下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知道了。”容温答得混不在意,反倒顺便抬手使劲儿搓他的脸,嘟囔提醒道,“你睡觉别绷脸,容易老,本来不修面就够出老相了。”

    “我老”年方二十二,正处于男子大好年华的班第啼笑皆非,翻身把容温压在身下,故意用下巴那层短硬青茬去蹭她脖颈的痒痒肉,逗得她边笑边求饶,这才哑着嗓子抵在她轻喘不已的唇角,似引诱,又似逼问,“喜欢油头粉面的”

    “不、不喜欢。”容温被男子独有的滚热气息熏红了脸,颇为不自在,胡乱伸手推他,“你压得我胸口喘不过气了,快起开。”

    “没压着。”班第垂眸往容温胸前一扫,一本正经道,“我还没碰到小桃子。”

    “什么叫还”容温一哽,自觉脸皮没他厚,索性使了更大劲儿,挣扎着想推开他。

    班第故意纹丝不动逗她玩,哪知逗着逗着忽然引火烧身了。

    原来,容温在挣扎间,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襟。偏生两人都没有察觉,直到她的手,与他的胸膛毫无阻隔接触,两人才反应过来。

    “殿下,你”班第喉结一滚,呼吸不自觉重了,声音里明显酝着调笑。

    容温隐隐感知到不妙,在他调戏自己之前,迅速收回手,若无其事道,“如果你要问我摸起来怎么样,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硬邦邦的,像像隔夜的烧饼。”

    “噗。”班第笑趴在容温颈窝,肩膀耸个不停,半天才挠挠容温下巴, “这么记仇”

    他说她是小桃子,她便回敬他一句烧饼,还隔夜的。

    “没记仇,实话。”容温拨开他的手,正儿八经的,“你要是觉得不像烧饼,还可以是油酥饼、柿饼、粗粮饼”

    容温面无表情把自己知道的饼挨个数了一遍。

    班第听得闷笑不止,莞尔道,“殿下是不是饿了”

    “不饿。你要是饿了,就去传宵夜进来。”正好可以放开她,容温打着小算盘提建议。

    “我现下不想吃东西。”班第捻了容温一丝乌发把玩,闲闲道,“我想”

    他微妙一顿,容温下意识追问, “想什么”

    “想摘花。”

    “摘花”这大半夜的,容温怀疑自己听岔了,反复确认,“摘花什么花”

    “这得问你了。”班第轻啧一声,两指暧昧划过容温流畅的下颌线,意味深长吐出三个字,“琪琪格。”

    容温懵了一瞬,之后鬼使神差,竟领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琪琪格,花朵般美丽的少女。

    摘花。

    班第摘花自然不成功的,但打打闹闹间也占了不少便宜,容温最后是委屈巴巴捂着小桃子睡过去的。

    两人相拥而眠,睡了近来第一个安稳觉。

    半夜,更夫刚举锣敲完二更,小院的门也被敲开了。

    察哈尔一身寒意,直奔内院,哐哐几下拍门,把睡梦中的班第惊醒了。

    班第听闻门外察哈尔熟悉的声音,睡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把怀里睡得正香的容温轻悄往床上一放,快速披衣出门。

    大约过了一刻钟,班第回到屋内。

    容温已经醒来,还点了灯,正裹着锦被无精打采团坐在床中。

    见他回来,容温打着哈欠问道,“出事了听着是察哈尔的声音,最近没见到他,他是被你派出去了”

    班第没曾想容温这般敏锐,避重就轻道,“分派几路出城,前往乌兰木通寻找清军的斥候都折损在噶尔丹手中了。”

    归化城这座孤城,能在噶尔丹二十万大军连番攻打下,守住这些天,领兵布阵的班第功不可没。

    可如今班第因银佛倒地污了名声,军心民心齐齐动摇。

    就算有容温维护澄清,也终究难比先前上下一心。

    目前的情况,除非有奇迹天降,否则想靠归化城现有的守军翻盘打胜仗已是不可能的。

    最多死撑个天,若无援军相助,归化城必不敌而破。

    容温眼睑微动,微不可察轻叹一声,问班第道,“如今情形,你待如何”

    班第凝着她,兀自沉默不语。

    容温紧了紧身上的锦被,指头死死攥住被角。狼狈低头避开他的眼,也避开不经意间从他面上捕捉到的挣扎。

    慌乱之间,脑中全是那幅舆图的影子。

    容温闭闭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他,“你亲自出城去乌兰木通吧。”

    班第闻言,神色微动。先前陪容温在院中散步,容温以青檀果为由,半真半假问他可想去南方时,那股怪异不安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直觉,容温似乎知晓了什么。

    他的心思,他的谋划

    班第掩下惊疑,坐到容温面前,让她抬头看向自己,试探问道,“我身为城中主将,殿下为何觉得,我会亲自去乌兰木通”

    “被困在归化城数日,我都烦了。”容温眼神晶亮,扯出一抹苦笑,“我猜,你也不愿意一直做困兽。”

    困兽,不仅是归化城,放眼整个蒙古,谁不是困兽。

    若有机会,自然得搏一搏。

    如今,正是大好机会。

    班第那几分潜藏的犹豫,轻而易举被困兽二字击溃。灰眸一凛,已做下决定,“我稍后会趁夜出城。殿下,你也必须离开。”

    “我去哪里”容温接连问道,“几时出发由谁护送我察哈尔还是副将”

    班第没直接回答要送容温去的地方,只是交代,“最迟天亮,察哈尔是郡王帐下得力助手,殿下路上听他的,他会把你送到安全地方去。”

    “好吧。”容温识趣的没继续追问,眼巴巴瞅着班第,担忧又不舍,“交代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班第看了眼外面犹自沉在昏黑中的天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放在容温手中。

    是之前,他送给容温那把玄乌短铓。

    “怎么在你这里”容温惊喜不已。

    魏昇绑走她那次,把她随身的东西都给搜走了。她还以为这匕首,在混乱中遗失了。

    “收好,别再弄丢了。”班第望向容温片刻,眼底眷恋掺杂决绝,最终郑重道,“还有,无论发生什么,我当时对你的承诺,永不失效。”

    当时的承诺是匕首与胸膛。

    匕首与胸膛,死与生。

    他这是把最终决定权,交由她手的意思。

    容温裹在锦被中的背脊,突然冒了一层冷汗。愣了愣,随即若无其事道,“放心,我肯定会妥善保管的。”

    “乖。”班第把她抱入怀中,安静相拥片刻,摸摸她的脸,转身阔步离开。

    在他跨出门槛之前,容温冷不丁开口唤住他,大大方方问道,“能给我一张舆图吗”

    班第脚步一顿,毫不掩饰意外,“殿下要舆图做什么”

    “这样我才知道,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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