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大家小姐和他一样并不信奉上帝。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仔细思考就能发现,他们都曾饱受命运折磨,如果上帝抛弃了本该在他庇护下的人类,那么也怨不得人类对上帝没有尊敬之心。
    两个不过圣诞节的家伙在这个重要的节日聚在了一起,他们显得相当不合群,像是艳阳下贴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史比特瓦根轻手轻脚的走到黛雅房间门口,她没有关门,阳台吹来的穿堂风让屋子里的温度显得很低,但好在此时此刻太阳正向最高点攀爬,史比特瓦根也并没有觉得多冷。
    当他的目光定在坐在大床中间的姑娘身上时,他便忘记了引起对方注意的念头。
    黛雅保养得当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她身后铺开,让红色的床单上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金色,微卷的发尾如同在床上掀起了细微的波浪;她皮肤白皙,因为垂下眸子的动作只能看见一点宝石般的眸色,与殷红的唇瓣一样让她显得充满了某种脆弱的娇艳。完全吸引史比特瓦根的是她床上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婚纱正铺在她的双膝之上,一旁放着笔挺的西装,他认出了那是乔纳森与艾莉娜婚礼上要用到的衣服,但他暂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婚服会这样略显随意的铺在黛雅身上。
    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黛雅身上穿着一件白裙子,婚纱铺在她的双膝之上,裙摆便自然而然的与她的上半身连在了一起。
    史比特瓦根想,如果黛雅某天穿上婚纱,必定会令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
    至少,会让他生命中的天地失去颜色,然后视线中只留下金色、红色、与那大片大片的白色。
    “黛雅小姐,”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驻足了多久,但总之,他最终礼貌的敲响了黛雅的房门,克制住了自己一切多余的想法,“我来了。”
    黛雅的动作顿了顿,她看起来没被吓到,只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个姑娘友善的微笑起来,说道“请进吧,你随意一点就好,史比特瓦根先生,谢谢你今天来陪我。”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在圣诞节时也总是一个人。”史比特瓦根摸了摸后颈,有些拘束的走进黛雅的房间,尽管黛雅看不见,但他还是略显不自在的将视线转移到了阳台外的小花园去,他犹豫了一瞬,然后询问道,“黛雅小姐,你介意我在花园里晒会儿太阳吗”
    黛雅点了点头,她说道“只要你喜欢,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艾莉娜想要让我在他们的婚服上绣上蔷薇花做装饰,我已经构思了很多天,想要今天趁着他们不在时把花样彻底弄好。”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史比特瓦根得到了答案,他又询问道。
    “嗯”黛雅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她在略微思考后回答道,“麻烦你帮我把枯红色的线挑出来好吗听力不能分辨丝线的颜色。”
    史比特瓦根应下来,他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黛雅身边装满了各色丝线的小筐,帮她找出枯红色的线后,史比特瓦根到客厅去拿了扶手椅上的小毛毯,他走到花园中挪到阳光之下的躺椅边上,将椅子的方向调转一下,令自己躺在上面可以直接望到屋内的黛雅,这才将毛毯盖在身上、躺到了躺椅上。
    他注意到棚子下的扶手椅上的靠垫微微褶皱,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黛雅小姐,昨晚你又没能睡着吗”
    黛雅点了点头,她回答道“因为突然不太适应,所以有些睡不着。”
    她没有向史比特瓦根隐瞒过自己夜不能寐的事情。男人的社会阅历与察言观色的本领远比乔纳森和艾莉娜要强得多,加上他们每隔一周才见一次面,史比特瓦根来到乔纳森家后立刻便能看出黛雅不规律的生活作息,就算吸血鬼体质已经帮她抹除了不少憔悴的痕迹。
    之前在医院时,他们便总是在明月高升之时相会,史比特瓦根一直知道她因为忧思而少眠,黛雅也不想做出徒劳的否定。
    “不适应”史比特瓦根捕捉到了这个不太寻常的词语,“你是说”
    “啊因为这件事一直发生在晚上,所以我还没有提起过。”黛雅将丝线捋顺开来,然后捏了捏线头,顺利的将枯红色的线穿进了针眼中,“右边的公寓里来了个爱尔兰少女,她每晚都会在收拾东西时唱上几首歌,她想加入你们的队伍工作,但我想你们是不怎么需要姑娘的,最近她搬走了,说是不得不去城东棉花厂工作了。”
    “公寓”史比特瓦根狐疑的看了看黛雅椅子的右侧、此时是自己左侧的房子,并非是公寓,他微微思考便明白了,黛雅认为这条街上都是一样的公寓,或许她也想过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如何会有那么多钱在这里租住一套好房子,但她没想到旁边就是一个建造的相当糟糕的、看上去显得年久失修的破房子。
    这是工业革命中很常见的现象,事实上,乔纳森找到的住所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更舒适一点,如果黛雅能够看到这座房子的外表,必定会为其上剥落的墙漆、爬了绿叶的屋顶和布满污渍的烟囱而感到略微惊讶。这就是平民的生活,在这个贫富差距分化极大的社会,只有真正意义上的富人配得上奢侈的好日子。
    “黛雅小姐说的发生在晚上的事情,是指她的歌吗黛雅小姐很喜欢她唱的歌”史比特瓦根问道。
    “说是喜欢她唱的歌,我想,不如说是我喜欢那歌本身。”黛雅笑起来,“虽然我听不懂她究竟在吟唱什么,但我仿佛从她的歌声中看到了大片的田野、湛蓝的天空与艳阳天、巨浪涌动的海洋,或许还有在河边洗着衣服的农家少女、经过她身边的开朗小伙子,有教堂、有墓地,人们做着自己的事,用歌声吟唱出心中的感受。或许这些想象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总而言之,那让我感到有些安心,又有些向往,无论那歌声里想要传达的是喜悦还是悲伤,歌声中的感情都显得圣洁又单纯,这是我在其他音乐中所没察觉到的。”
    “爱尔兰音乐或许本来就是这样的,对吧我知道的不太多,至少肯定没有史比特瓦根先生懂得的东西多。”黛雅的眉眼柔和起来。
    食尸鬼街住着各式各样的人,除了英国本地的恶棍外,来自海外的家伙也不在少数,比如来自东方古国的毒药贩子,再比如从时期从殖民地逃过来的爱尔兰人。
    史比特瓦根确实对其有所了解,他像是一本并不深入的百科全书,在许多方面都有所涉猎,如果黛雅愿意听,他自然可以将自认为浅薄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英国伦敦看看,听说那里的酒馆中有很多爱尔兰人表演音乐,他们管那叫session,其实也不止是爱尔兰人英国人、爱尔兰人、英裔爱尔兰人,英国爱尔兰裔,还有无数民族和国家的音乐爱好者,像是中世纪时的一群吟游诗人聚在了一起,分享音乐,共享情感。”史比特瓦根说道,“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史比特瓦根诙谐的语言让黛雅忍不住勾起嘴角,她认真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应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大抵是这样的气氛过于温暖史比特瓦根躺在阳光下,周围是被精心照料的、在冬天也泛着绿意的植物,他全身都暖洋洋的,朝屋里望去,他喜欢的姑娘正乖顺的坐在床的中间刺绣,身上铺开婚纱,微勾着嘴角与他随意的聊着天男人一时间感到有些困倦,他和黛雅打了一声招呼后便闭上眼睛,终于陷入睡眠。
    他们与热闹的街道像是两个世界,却又对此时的宁静无比享受。
    乔纳森和艾莉娜携手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史比特瓦根靠在壁炉前读书,他手上拿着黛雅这段时间很喜欢的侦探小说,衬衫的袖子挽了一半,看上去像是刚刚洗完碗。他们打了招呼、高兴地聊了一会儿,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史比特瓦根起身,要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于是黛雅也走出房间向他道别,圣诞节就这样平凡的度过,每个人都感到非常满足。
    史比特瓦根走出乔纳森家,他并没有选择立刻回家,而是叫下一辆马车径直朝城东的棉花加工厂而去。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工厂的老板很少让厂里的机器有真正停下来的机会,工人被分为白班和夜班两组,时刻有监工在一旁监督。他刚一下马车便有两个男人围了上来,他摘下帽子露出相貌,对方显得有些吃惊。
    “这不是史比特瓦根先生吗,怎么会这时到厂子里来”一个男人问道。
    史比特瓦根对他们并不熟悉,但不难想象对方为什么而认识了自己。他客气的和他们寒暄两句,然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们这儿或许新来了个爱尔兰姑娘名字叫eefa。”史比特瓦根回忆着那个爱尔兰名字,“我是说,a、o、i、f、e,原谅我,英国人一般不取这种名字。”
    “啊,可能是。”男人回答道,“你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帮我把她叫出来我有些事情想问她。”史比特瓦根说道,这番话惹来了揶揄的目光。
    那男人回复道“史比特瓦根先生,尽管你之前在地下社会是一把好手,现在有了正式的工作也大名远扬,但原谅我,我们买卖工人,却不强迫女人。”
    “哦,别和我开玩笑,我是有正事的,我想问她些问题,”史比特瓦根塞过去两个铜币,他说道,“帮我把她叫出来吧,我从来不欠人情。”
    很快,一个棕发姑娘便出现在了史比特瓦根的视线中,她局促的用手在自己染上了机油与各式污渍的裙子上蹭了又蹭,这才走上前来。史比特瓦根脸上的疤痕似乎吓了她一跳,她显得更加胆怯,眼中的疑惑完全可以说明她在被在当地这样有名的男人叫出来时的迷茫。史比特瓦根知道一定是那个看门的家伙和她说了些没用的话,他无奈的轻叹一声,然后与她交谈起来。
    最后,他付给工厂一笔钱,将她带去了不远处的老酒馆。
    史比特瓦根每晚按时去棉花厂报道,然后和艾弗一起在酒馆度过两小时,他拿着纸笔仔细记录着艾弗说的内容,有时候因为白天的工作量太大,他听着听着便忍不住走了神。
    这样真的值得吗。
    他买下了一个人每晚的两小时,只为了做这些在他人眼中甚至有些可笑的事。
    当他想到,此时那栋熟悉的公寓中、金发姑娘在无眠的静默中沉寂时,史比特瓦根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想,应该是值得的。
    黛雅终于开始在婚服上进行工作。她在婚纱的袖口绣上细致的枯红色蔷薇花纹缠绕艾莉娜的手腕,在乔纳森的西装左胸的位置上绣出一朵栩栩如生而雍容的白蔷薇,她绣的很慢,力求每一针都做到最好,夜晚无法入眠,她便在一片黑暗中继续工作。
    她脑中似乎什么也没想,又似乎在思考很多事情,一晚过去,虽然她脑内不知道具体内容的问题没有答案,但刺绣的进度却朝前推了一大截,这让她感到非常满足。
    当不刺绣时,她将婚服妥帖的展开放在床上,自己则去扶手椅上享受夜风,冰冷的空气让她大脑格外清醒,她忍不住去回忆,回忆贫民窟与乔斯达家的生活,然后无法避免的想起乔斯达爵士、哈娜、每一个与她接触过现在却都无法相会的人们,最后思绪落到迪奥身上,她开始后悔,自己甚至没能看看他成年后长成了怎样俊美的青年。
    黛雅似乎只在迪奥面前表现出任性的一面,她可以拒绝迪奥让她恢复视力的提议,也可以随意的说着讨厌他身上的血腥味,他总是那么平静地接受她的每一个选择,甚至还会在面临生死争斗时抽出思绪来专门夸赞她。
    在他变成吸血鬼的第一夜,他说“好姑娘,懂得承担责任是件好事,这说明你长大了。”
    他总是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此时回忆起来,每句话都像是剜在她心头的尖刀。
    她是如此思念迪奥,但这种思念,她无法让任何人察觉。
    然后,夜风为她送来了最虔诚的爱慕,作为填补内心空洞的材料。
    “faree to the groves of shiegh and sharock
    再见了,茂密的橡木林和洁白的三叶草。
    faree to the ee girs of od irend a round
    再见了,古老爱尔兰土地上的姑娘们。
    hen far far aay across the ocean i\039 bound
    当远渡重洋之时,我将自愿放弃自由。”
    男人低声吟唱的声音或许还没有春天的野猫更引人注目,他很好的把握了音量的高低,使自己尚且有些羞涩的歌声不会打扰到周围的居民、却能正好落入黛雅灵敏的耳朵中。
    “ ack u your seastores and tarry no onr
    别再踌躇犹豫,把你所有的家当打包带走。
    hen you\039re on the green fieds of arikay,
    当你置身北美的绿色田野,
    the shee run unshorn and the nd\039s ne to rhes
    没剪毛的羊群自由奔跑,土地之上庸碌繁忙。”
    他的唱法与之前那个名为艾弗的爱尔兰姑娘的唱法慢慢重合,黛雅微微愣神,在过了一会儿后,她下意识的扯开腿上的毯子,然后朝花园那边的围墙处走去。围墙大抵有两人高,这是乔纳森为了防止街上的人对黛雅的偷窥而做出的改造,因此她没法真正接触到唱着歌的男人,她将指尖点在围墙上,似乎能感受到十厘米开外的位置、青年正靠在此处吟唱着爱尔兰民歌的温度。
    “the handyan\039s ne and the ders of crees,
    杂活工离开,纺织机却还在忙碌的运转,
    aay across the ocean od journeyan taiors,
    好裁缝远在大洋彼岸,
    and fidders that y out the od ounta tunes
    民间提琴手奏出了古老的山歌。”
    黛雅微微眯起眼睛,她缓缓地背靠着围墙坐下,抱着膝盖,她不太能感受到地面的冰冷,但一种莫名的情感从心头涌上,使她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发烫。
    他们隔着一面墙,一站一坐,背靠着背,男人在月亮高悬于头顶之时收声,悄声离开这座公寓,而那姑娘将头埋在膝盖之中,沉沉的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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