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那具躯体甚至都不能称作是一个完整的人,她毫不怀疑这痛苦来得比钻心剜骨还要强烈。
    她和迪伦两人在戴伊卢埃林病房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地站起身来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掰开他的嘴把维持生命的魔药灌下去。
    圣芒戈不像魔法部那样有员工食堂,治疗师们不得不走上麻瓜的街头寻觅一点食物,已经组建家庭的人则会选择幻影移形去和伴侣共进午餐。迪伦对这附近的餐馆熟悉得很,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吃过午饭回来了,还给克莱尔带了一个热腾腾的牛肉菠萝汉堡和淋满芝士的薯条。
    下午的时间依旧枯燥单调,两人守在戴伊卢埃林病房里聊天消磨时间。就在克莱尔以为自己接下来的半年都要在无聊的生物伤害科度过的时候,异变突起。
    当时克莱尔正和迪伦聊到霍格沃茨厨房的哪个小精灵最为殷勤,病房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克莱尔瞬间跳了起来这警报声和1980年暑假伏地魔袭击圣芒戈时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像是从四周的墙壁里穿出来的一样,声波和空气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震得人头晕。
    希伯克拉特斯梅绥克在下一秒就闯入了病房。“蓝色警报”他冲门外喊道,“空闲的治疗师都过来这边”
    克莱尔很欣慰地发现迪伦和她一样,尽管他已经有了一个月的工作经验,他现在依旧和她一样站在门口的角落里慌张得不知所措。治疗师们鱼贯而入,拼尽全力用咒语和魔药把早就应该去见梅林的灵魂困在这幅破烂不堪的躯壳中。
    不过迪伦很快就被斯梅绥克喊到病床旁负责实时监测心率并且随时报告异常了。只剩下克莱尔一个人站在这里手足无措,她什么都不会,完全不能融入到这紧张的抢救氛围中。
    二楼所有治疗师都集中在了戴伊卢埃林病房,以至于新来看病的患者不得不在病房门口候诊。
    “不好意思,打扰了。”
    克莱尔转头,看到了一个精神欠佳的中年男巫。他看起来病恹恹的,脸色惨白,而且有一点眼熟。
    “我被毒触手咬伤了”他把手臂上的伤口展示给克莱尔看,“我自己已经服用了解药,但是我想解药的效果不是太好。可能是过期了。我知道这和正在被抢救的病人相比而言是轻伤,不过我现在真的很不舒服”
    “呃我只是个实习治疗师。”克莱尔踮起脚尖往病房里看了看,她看不到斯梅绥克的身影,因为病床旁挤满了一层层的人。“斯梅绥克先生”她喊道,“这里有一个被毒触手咬伤的患者”
    “我想你自己可以应付得来,坎宁安”斯梅绥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解药就在药剂室里”
    “好吧,”克莱尔嘟囔着,“请问您的姓名”
    “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中年男子说道,他的状态看起来比上一秒还要糟糕,但是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微微鞠躬,“麻烦您了。”
    “我带您去那边的空病房,埃尔科特先生。您先躺着休息一下,我立刻就给您去取解药。”克莱尔出言安慰道,“喝了解药立刻就会有好转的,您放心。”
    “但愿如此。”
    克莱尔安置好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药剂室,很快就找到了毒触手毒液的解药,又冲回了病房。
    “抱歉,埃尔科特先生,我看一下说明书,”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无知的治疗师了,“每次两盎司”
    “间隔十分钟分三次服下。”埃尔科特看起来痛苦极了,他嘴唇煞白,“请快点让我喝下吧。”
    “是的,是的,先生。”克莱尔手忙脚乱地从一旁的小推车上拿起了一个一次性量杯,倒了两盎司后递给埃尔科特,然后又胡乱地翻着推车里的小箱子,试图找到一个计时器。
    “呼”她站起身来,像是捧着奖杯一样紧紧地握住计时器,“我终于找到了。五分钟我想刚刚已经过去了两分钟,那我设置成三分钟就好了。”
    但是还没等到三分钟过去,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的情况急转直下。他的呼吸慢慢变得短而浅,紧接着他的喉咙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像是低速旋转的直升机机翼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泥石流爆发时山石从高坡上急速滚落发出的撞击声。
    “先生埃尔科特先生”克莱尔有点慌了。她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咳咳”埃尔科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喉咙,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紫。
    “您是、是呼吸困难吗”她抽出魔杖,指着他的喉咙“气管扩张。”
    埃尔科特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好转,但是他很快又开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巴试图呼吸,但是基本没有吸气的声音。
    克莱尔真的慌了。心跳在这一瞬间猛得加快,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气管扩张气管扩张”她徒劳地念着咒语,扭头冲着门外大声喊着,“有人吗这里需要帮助有治疗师吗”
    生命的流逝就像是飘落的树叶一样,悄无声息,而且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克莱尔的咒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连一分钟都没到,埃尔科特抓着脖子的双手无力地垂下,他的双眼无神地睁着,胸膛也不再起伏。
    他的心跳停止了。
    克莱尔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处于空白,她不敢相信被毒触手咬伤这种喝下解药就能痊愈的病症居然能夺走人的性命。
    无论她相信与否,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但是她不愿意也不能这样轻易就放弃。她像麻瓜医生那样开始做起了心肺复苏,这是之前维奥拉教克里斯蒂娜的时候她在一旁学到的。“埃尔科特先生,求求你,你醒醒”她带着哭腔喊道,“有人吗有治疗师吗这里有病人不行了帮帮我,快来救救他”
    走廊那边的戴伊卢埃林病房里似乎有人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斯梅绥克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看在梅林的份上,这只是个被毒触手咬伤的简单的病例”斯梅绥克怒吼着,“你都做了些什么,坎宁安”
    他干净利落地施了几个咒语,一道道金光打入埃尔科特的身体,但是呼吸和心跳依旧没能恢复。
    “我我给他拿了解药,第一次服用两毫升”克莱尔大脑一片混乱,她一边做着胸外按压一边下意识地回答着斯梅绥克的问题,“还没有服用第二次,他就开始呼吸困难,我用了几个气管扩张咒语,但是只短暂缓解了几秒钟然后这个咒语什么用处都没有了。一点用都没有。”
    “呼吸困难”斯梅绥克重复道,“面色紫绀,呼吸浅表且不规律”
    “是的我想用麻瓜的概念来讲应该是喉头水肿,但是这不应该”
    有几个治疗师陆陆续续过来查看这边的情况,迪伦也神情恹恹地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斯梅绥克扒开埃尔科特的眼皮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又用了几个检测生命体征的咒语后,他收起了魔杖。“坎宁安,你可以停下了。死亡时间,九月九日十五时四十六分,”他说道,“死亡原因,毒触手咬伤导致气管闭锁、肺部石化,最终窒息死亡。”
    “死亡”克莱尔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秒,但是她没有听取斯梅绥克的建议,还在坚持用麻瓜的方式尝试着挽回他的生命。“他只是他只是被毒触手咬伤了而已”
    “不只是毒触手,坎宁安。”斯梅绥克声调平稳,“他有低血压的病史,而治疗低血压的药物含有恶婆鸟蛋壳粉末。毒触手的毒液和恶婆鸟蛋壳这两者作用到一起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全身石化,第一步就是气管和肺部的器质性损伤。他不是喉头水肿,而是整条气管都变成了坚硬的没有气道的石柱。”
    “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是我们科室最近在研究的课题,一个全新的发现。”斯梅绥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杂志社正在审稿,文章还没有发表。人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毒触手对于服用低血压药物的人来讲无异于阿瓦达索命。”
    “但是总会有什么方法”
    “没有方法了。无药可救。”斯梅绥克把病历本递给站在门口的迪伦,转身离开。不过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就折返回来“坎宁安,你做得很好。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这过错不在你。完全不在你。就算是换做我来诊治,也会采取和你同样的措施,并且也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克莱尔没有理会他。她还在坚持做着胸外按压,尽管她的双臂已经开始因为脱力而颤抖。斯梅绥克和迪伦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摇摇头离开了。
    “克莱尔克莱尔,他已经死了。”迪伦轻声说道。
    她还是不予理会。几分钟过后,直到她清楚地感受到正在按压的前胸已经变成了石板一样坚硬的质地,才慢慢停了下来。她帮埃尔科特合上了双眼,又帮他把垂到病床外的手摆在身体两侧。
    “我第一次面对患者的死亡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迪伦苦笑,“斯梅绥克告诉我说,一个治疗师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被死亡打倒。”
    克莱尔颓然瘫坐在墙角。“他是我第一个病人。”
    “我知道。我的第一个病人也死了。我照顾了她一个多星期,本来以为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在一天夜里伤口突然溃烂,她死于爆发式感染。”
    “他他死的太突然了。五分钟,第一剂解药和第二剂解药服用间隔是五分钟。就在这五分钟内,生和死就被划分出来了。毫无预兆,猝不及防。”
    “没有哪次死亡是大张旗鼓地到来的。”
    “对了,戴伊卢埃林病房的那个病人情况怎么样”
    “也死了。”迪伦站起身来,“今天的死亡数目是2,已经很不错了。振作一点,你现在看起来糟糕透了。”
    “拉我一把,拜托,”克莱尔尝试用手撑地站起身来,但是她的双臂就像橡胶管子一样无力,“我的手使不出一点力气。它们在抖,而且酸痛得要命。我现在连一根羽毛都拿不住。”
    迪伦伸出手拉起克莱尔。“疲劳扫空,”他用魔杖点了点她的手,“希望这样能让你感觉好一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你要去面对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
    克莱尔挑眉。
    “面对死者的家属,告知死讯。不能说走了或者离开,必须要清晰地说出死亡这个词。”迪伦说,“告诉他们,节哀顺变,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认为还是死亡更令人悲痛。逝者的逝去已成定局,而生者的悲痛最终总会消散。”克莱尔整理了一下长袍,“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如果我要为每个病人的逝世感到伤心的话,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
    迪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恭喜你,我花了半个月才想通了这一点。”
    戴伊卢埃林病房的那个病人的父亲躺在麻瓜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迪伦决定明天去拜访他,将他儿子逝世这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告诉他。或许迪伦还能带去五千加隆的奖金,这可以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
    克莱尔则准备想办法联系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的亲人,就在这时,她十分意外地看到麦格教授正从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地走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她立刻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埃尔科特有些眼熟。她见过他的,就在麦格教授的婚礼上。
    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是麦格教授的爱人。
    麦格教授显然也看到了盯着她发呆的克莱尔。她加快了步伐飞快地走过来,头顶那光洁的发髻微微颤动着,嘴角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
    “坎宁安小姐,我的丈夫埃尔科特在这里吗”麦格教授开口,“他给我留了张纸条,说被毒触手咬伤了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他现在在哪个病房他还好吗”
    克莱尔张了张嘴,但是她一个词都没有说出来,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流。
    “麦格教授,我我”她哽咽着说,“我很抱歉我真的尽力了。”
    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埃尔芬斯通埃尔科特在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六分死亡死因是毒触手和恶婆鸟蛋壳共同作用导致的窒息。”
    麦格教授瞪圆了眼睛,她一言不发,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着,整个人也开始颤抖,像是暴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死在克莱尔手上的第一个病人,居然就是她最敬爱的教授的爱人。麦格和埃尔科特的婚礼仿佛就在昨天。他们两人在朋友的祝福声中变出了一簇簇浅红色的矢车菊,他们交换婚戒,然后许下誓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那天埃尔科特还拿了一本圣经,他虔诚地把手放在上面,对上帝和梅林起誓。“爱是永不止息。”
    真爱永远都不算晚,并且永不止息,只不过有可能生死相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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