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哽咽的。
    蓝白相间的床单被染成深浅不一的红。
    冬荣闭着眼睛,脸上一点儿痛苦也没有。
    好像已经死去很久。
    但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云念将脸贴在他胸口。
    里面传来有力的震动声。
    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害怕自己一离开,里面的声音就会停下来。
    救护车来得很快。
    云念跟着上了车,从头到尾没有松开冬荣的手。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也快散了。
    自从决定要陪他,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害怕的一天。
    “姑娘,姑娘。”
    云念迟钝地看向声音来源。
    “你得放开他。”那声音说。
    “不。”云念下意识地回道,“我永远也不放。”
    “你不放,我们怎么给他包扎呢”
    “”
    反应了一会儿,云念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
    她连忙松手,讷讷道“对不起”
    等待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今天好像一直很漫长。
    好像过了一整年。
    每一秒都被拉得好慢。
    冬荣喝了太多酒,需要洗胃。
    手上的伤也需要缝合。
    云念给冬荣的心理医生打了电话,对方很快便赶了过来。
    大概是被她的样子吓到,坐在外面等待时,心理医生一直在安慰她。
    他说病人有这些行为其实是为了活,而不是为了死。
    冬荣是在求生,不是在求死。
    他一直都有非常非常强大的求生欲,即便生病,独自一个人也能很坚强地挺下去。
    云念听不太懂。
    她现在其实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只想快点看见冬荣从那扇门里出来。
    活蹦乱跳地出来。
    “我”
    心理医生还在说话,云念忽然站了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问“超市在哪里”
    “超市”医生莫名其妙地问,“你要买什么吗”
    “我想买布丁。”云念说,“冬荣喜欢吃布丁。”
    “他现在不能吃布丁。”医生拽着她,“他在洗胃。”
    “哦。”
    云念愣了下,重新坐下来,偏头问“你刚刚说什么他是在求生是吗”
    她点点头,“好,我不会离开他的。”
    “这是我先前说的,现在我在说他减药的事儿。他现在算是减药失败了,之后还是要恢复成正常药量。”
    顿了顿,心理医生拍了拍她的肩,“你也休息一下吧,辛苦了。”
    云念照旧只是点头。
    过了不知多久,冬荣终于被推着出来。
    又不知多久,他醒了。
    云念一直守着他没敢离开,看见他醒了也没什么反应。
    她整个人已经有些恍惚了。
    冬荣侧着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
    直到心理医生起身离开,云念才回过神。
    “啊。”她揉了揉眼睛,轻声说,“你醒了。”
    “害怕吗”冬荣问。
    “还好。”云念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嗯”冬荣也笑,“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
    “想象中,你坐在浴缸里,里面放满水,全是红的。”云念说,“电影里都那么演。”
    “那太可怕了。”冬荣说,“你会做噩梦的。”
    “那有什么。”云念低声说,“我胆子很大的。”
    “嗯,你是个特别勇敢的小姑娘。”
    就算谁也不在,你也能好好的。
    应该说,没有我,你会更好。
    冬荣盯着她,目光里隐隐有些贪婪。
    他指尖动了动,想朝她伸出手,摸摸她的脸。
    但他最终没有动。
    “你难受吗”云念问。
    冬荣勾着唇,“还好。”
    “医生说你不能吃布丁,只能喝粥。”
    “嗯。”冬荣说,“等我好了吃。”
    云念“那过两天你出院了,你也教教我怎么做布丁。”
    沉默两秒,冬荣说“好。”
    “那你赶紧睡觉吧。”云念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等你睡着了,我就回趟家,给你带两件衣服过来。”
    “好。”冬荣听话地闭上眼睛。
    云念趴在床边,支着脑袋看他。
    安静几分钟后,他忽然又开口“嘟嘟。”
    云念立刻抬眼,撑着床凑近,“怎么了”
    冬荣“对不起。”
    云念微微一怔。
    “我没想这样的。”
    像是不敢看她,冬荣一直没睁开眼睛,“我有时候做事情是无意识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我只是心情不好,想喝一点酒,就一点,但我不知道”
    “没关系。”云念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都知道的,你不用解释。”
    “我没有想吓你。”
    “我没有害怕。”云念说,“真的。”
    冬荣没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云念撑着疲乏的身体赶回家,给冬荣煮粥。
    她还是不太会做饭,搞砸了一锅,才做出能入口的。
    为了不那么寡淡,她还加了一点盐在粥里。
    出门的时候,云念还在想,等再过两天,他稍微好一点,就给他熬鸡汤。
    虽然自己暂时还不会,但她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然后再再几天,冬荣应该就出院了。
    可以教她做布丁。
    冬荣的生日在十一月份,也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
    就给他做个超级大的布丁蛋糕,带他去看电影,去游乐园。
    只是减药失败而已,以前也不是没失败过。
    这事儿就不能急,得慢慢来。
    春江雾雨的销售比预料中好,应该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卖完。
    到时候她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天天在家里陪他,应该能让他好得快一点。
    昨日的伤痛都不算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未来会很美好的。
    回到病房,冬荣还没睡醒,在说梦话。
    云念悄悄将耳朵附过去,听见他喃喃地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这是梦到读书的时候了吗
    “我不想你死。”冬荣吐字含糊不清,说出来的梦话也没什么逻辑,“怪我。都怪我。”
    云念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起身的时候看见他嘴唇有点儿干,便用棉签沾着水给他润了润,随后去了趟厕所。
    她从昨天发现冬荣一直到现在还没去过厕所,心情松懈下来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快憋到爆了。
    可能因为这个时间点起床的人多,厕所里有点儿拥挤,云念等了一会儿才占着坑。
    回到病房时,她一边开门,一边漫不经心地从外面的玻璃窗口往里面瞟了一眼,没看见人。
    动作一顿。
    云念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瞟了一眼,果然没人。
    病房就这么大,开门进去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连床底下都翻了。
    确实没人。
    手机也留在房间内。
    昨天的那种情绪再一次涌上来,再加上一夜未眠,云念觉得自己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放下保温桶,急急忙忙地出去找。
    问了好几个人,才在外边阳台上找到冬荣。
    过去的时候,他正趴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拆手腕上的纱布。
    那里有一条旧疤。
    见到冬荣的第一天,云念就看见过。
    后来她从没问起,因为不敢问。
    现在,那里又多了一条新疤。
    昨天才缝合的,现在应该还在流血。
    天色从昨天开始就阴沉沉的,到现在还没下雨,看来是在酝酿一场大的。
    云念刚踏上阳台,雨珠便落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雨水的腥味。
    冬荣的手就那么毫不在意地搭在栏杆上,包扎的纱布还没被他拆完,就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水浸湿。
    云念顿时气得不行,感觉热血都冲到了脑门儿上。
    她两步跨过去,扯着冬荣的衣裳把他拽回屋檐底下,气急败坏地吼“你干什么呢”
    她第一次冲他发脾气。
    这两天真是经历太多第一次了。
    冬荣看她一会儿,低声说“你生气了。”
    “不然呢”云念瞪着他,“下雨了你没看见吗伤口感染怎么办”
    “那又怎样。”冬荣面无表情,出口的话像锋利的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云念仰着头,胸前急促起伏,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几个深呼吸之后,她便当作是他又发病了,很快将情绪压下来。
    “我们先回去吧。”她轻轻扯着冬荣的袖子,“你胃里是空的,先去吃点东西。”
    冬荣垂眸盯着她的手,站在原地没动。
    云念恳求地看着他。
    良久,他问“你不累吗”
    “什么”
    “我都替你累。”冬荣说,“你别管我了。”
    云念一下子觉得委屈得不行,但仍然强忍着眼泪。
    “我就要管。”她吸了吸鼻子,“我偏要管。”
    “你何必呢。”冬荣淡淡地笑了下,“我俩又没什么关系。”
    “关系都是培养出来的。”云念梗着脖子说,“血浓于水的亲情都需要培养呢,我才不着急。”
    “你想要培养什么关系”
    冬荣深深地望进她眼底,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
    雨珠很快就变得密集,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掩盖了周围一切细小的杂音。
    天幕被压得越发低垂,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许是由环境影响,又或许是因为压抑得太久,云念的情绪也终于开始失控。
    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她抬手拽住冬荣的衣领,踮脚逼近他,一字一顿咬着牙说
    “我想和哥哥谈恋爱。”

章节目录

揽月光[娱乐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执江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执江子并收藏揽月光[娱乐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