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念在这份善意上,放过了傅承秋,也算是偿还一下因果。

    大地上,玩家们背后是滔天火焰,眼前是唯一的生路。他们不能回头,只能在地狱般的惨嚎声中奔向终点。

    叶衔冬看见玩家们意志坚定地不回头,知道他们即将胜利离开。

    解除绑定的方法应该已经研制出来,这就是他和傅承秋最后一次见面,等到他归还真实之眼,就两不相欠。

    叶衔冬摊开另一只手,露出掌心两点微光。微光飘浮起来,随风而去,从天际落下,像两颗小小的流星,坠向了奔跑的傅承秋。

    两点微光撞进傅承秋眼睛,傅承秋顿时闭上眼,停下脚步。他下意识想顺着微光飘来的方向回头,转了一个角度,又硬生生停住。

    唐永琴不敢回头,问“傅哥你怎么了”

    傅承秋说“没事,你们先跑,不用管我。”

    他在原地缓了好一阵,直到流淌的火焰烧到城外,后背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度,他才睁开眼。一瞬间,他的双眼变得无比清明。不知何故,他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笑容很快消失,他身边跑过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傅承秋眯了眯眼,跟上那人。两人并肩跑着,傅承秋问“你就是预言家吧。”

    洛陶有些意外地点点头“你怎么认出来的”

    “猜的。”傅承秋问,“邪神不是你”

    洛陶“不是我,我现在只是一位想拯救西提城的先知。”

    傅承秋“那个孩子也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他”洛陶顿了顿,“他很厉害的,我比不过。”

    硫磺味漫了过来,有些呛鼻,傅承秋不再多问。

    当第一个人跑到山上时,山巅出现了一道刻着惊的宫门。宫门巍峨耸立,从门缝处荡起层层碧蓝清波,成为这火红天地间唯一清爽的颜色。

    身后的哭喊声、爆炸声、倒塌声连绵不绝,火浪逼人,玩家们看见希望的曙光,体力消耗殆尽的身体又有了动力。

    耿鹏是第一个登顶的。他推开宫门,迈步进去,消失在白光中。

    然后是唐永琴。玩家们一个个陆陆续续离开副本,直到最后的傅承秋和洛陶。

    傅承秋停下脚步,头也不偏地对洛陶说“我知道您是红衣。您有没有办法把我现在直接传送回神殿”

    洛陶呆住了“你说什么”

    傅承秋“您应该是真正的邪神吧现在的邪神,应该是摄青鬼扮演的。”

    洛陶不自觉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你根本没依据”

    “刚才您说现在只是一个先知,为什么要加现在说到那个孩子时,为什么露出敬畏”傅承秋条分缕析道,“六星副本只能有一个红衣,那么孩子一定是摄青鬼。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两个高级厉鬼这个我不知道,但我猜您才是真正的红衣邪神。”

    洛陶被这几句话整懵了,勉强沉着脸色找补“你、你没有根据,不要瞎猜,你再瞎猜,就别想出去了。”

    傅承秋“还有,刚才钟楼上的也是您吧”

    洛陶彻底慌了神“你在瞎说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

    “我会守口如瓶的。”傅承秋沉着道,“只要您把我送到神殿当中。实不相瞒,我和那位摄青鬼有一点渊源。我甚至知道他的真名。”

    洛陶“那你说他姓什么”

    傅承秋面露微笑“叶。”

    洛陶半信半疑“要是你撒谎,可没有好果子吃。”

    傅承秋“那是自然。我自己承担后果。”

    洛陶心神不宁地挥挥手,让傅承秋进入神殿,自己一只鬼朝山上走。

    叶衔冬先一步回到了神殿。

    副本已成定局,不需要他继续抛洒流火。叶衔冬听到傅承秋和洛陶的对话,意识到事情发展超出了控制,便撤掉通天彻地阴影的幻象,赶回神殿中的领域。

    一回到领域,他就看见花园中光秃秃的一根花枝。这花园并不属于他,看上去却很不舒服,就像瓷器上出现裂纹一样,有种缺憾感。

    透过圆月,叶衔冬看见傅承秋进入了神殿。

    先后两次灾难中,神殿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连一块石头都没松动。火海中的“伊甸园”吸引了一些难民,他们聚集在外,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并不能进入神殿。

    他们看到傅承秋进入神殿,心有不甘,在无形的空气墙上拍打,怒吼,脸部被空气墙挤压得变形,身体包裹在火球中,像是地狱来的恶魔。傅承秋并未因此停顿,他走入内殿,果断关上门,把一切嘈杂阻隔在外。

    没了外面的火焰,雕像不再显眼,成为一幢高大的阴影。神殿内没有烛火,只有穹顶上透出来的一丝黯淡幽光,在漆黑的环境中,仿佛来自亿万光年之外的星辉。祭坛上的阵纹时明时灭,神殿中的氛围粘稠而压抑。

    安静到诡异的神殿中,傅承秋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他在旁边各个房间进出,分别拿出一些东西放在祭坛上。

    做完献祭的准备,傅承秋在祭坛前站定。

    光线太暗,他的表情也看不分明。只能从深刻的轮廓中,分辨出他亮得惊人的眼神。

    他微微垂下头,用不伦不类地姿势低声祈祷“尊敬的神明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叶衔冬隔着领域看着傅承秋,心情有点复杂。烦闷或无奈,他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

    显然,傅承秋应该发现了些什么,傅承秋是会利用这些发现威胁他,还是索取好处又或者,会干出某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原本可以用真实之眼当筹码,但谈判还没开始,他就把真实之眼还给了傅承秋。不过,他可是执法者,无论如何,他不会为傅承秋损害游戏利益。

    叶衔冬有心试探,暂时没回答傅承秋。

    傅承秋不慌不忙,缓缓道“您真的把我献给您的口琴毁了吗”

    叶衔冬“”他真没想到,傅承秋一上来会问这种问题。

    确实是毁了,因为那口琴上留着其他鬼怪的气息。傅承秋显然没有发现,不然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这就相当于是厉鬼的标记。

    叶衔冬手一挥,一堆铁粉就出现在祭坛上。

    傅承秋借着微光总算看清那堆垃圾是他的口琴,语气似乎有些失望“原来神明不喜欢我的礼物,真是遗憾。”顿了顿,他问出第二个问题,“我上次送您的匕首还喜欢吗”

    叶衔冬傅承秋怎么总是问这种问题

    匕首他倒是还留着,虽然对他毫无用处,也算是个不碍眼的摆设。这回他没回应,打算让傅承秋自己猜。

    傅承秋喃喃“看来还是不喜欢”

    这回傅承秋犹豫了更长时间,才下定决心似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神明,不,有缘鬼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虽然前面有可以忽略的铺垫,这个峰回路转的问题还是让叶衔冬怒火陡升。仿佛是前面几个副本被追着扒马的场面重现,自诩心平气和的叶衔冬顷刻就被“有缘鬼”这三个字点燃了。

    傅承秋猜到这个身份并不奇怪。但叶衔冬或明或暗的警告过好几次,傅承秋还是这样不依不饶,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何况他叶衔冬堂堂一个摄青鬼,无论实力身份都是游戏中的顶尖存在,这样三番四次地被一个人类玩家挑衅,简直让鬼笑掉大牙。

    在傅承秋的角度,他追寻真相的目的没有错。

    但在叶衔冬看来,他已经仁至义尽,一次次放过傅承秋,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得寸进尺。他不否认这个玩家人品很不错,但他一定要给傅承秋一个能铭记终生的教训,让傅承秋知道,在鬼怪的世界招惹鬼怪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叶衔冬手中出现一把巨大的镰刀。

    他不会当真要了傅承秋的命,就只是砍一刀泄愤,反正离开副本之后,傅承秋还可以花积分疗伤。

    正要离开领域时,透过月亮看见傅承秋明亮又期待的眼神,叶衔冬又犹豫了一下。

    这一刀下去,傅承秋可能被砍成两截,还能撑到离开副本吗

    镰刀慢慢缩小,变成了柴刀。叶衔冬掂了掂,觉得手感不错,用黑雾包裹住全身,没有俯身在雕像上,而是直接出现在祭坛。

    黑雾包裹下只露出了刀尖,森冷的寒光反射出傅承秋含笑的眉目。

    叶衔冬压低嗓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傅承秋就像没看见那截刀尖一样,重复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叶衔冬微微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冰冻三尺。寂静到有回音的神殿中,叶衔冬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下祭坛,声音也冷得像铁“我也想知道,你打算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他手边的黑雾散开些许,露出一把寒光隐隐的刀正是傅承秋送给小孩儿的那把匕首。

    叶衔冬凭借得天独厚的能力,将愤怒的心情转化为极致的杀意,压向傅承秋。

    厉鬼大多能蛊惑人心,叶衔冬也可以。此前他从未使用过这种天赋,如今却为了让傅承秋失态,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种技能。

    谁知,铺天盖地的杀意之中,傅承秋仍然没有露出恐惧或后悔的神色。他只是黯然地叹了口气“问名字都不可以吗”

    匕首漂浮而起,像蛇一样瞄着傅承秋的喉咙,激射而出。

    生死一刹,傅承秋喊了一声“等等”他偏头避开匕首,三步两步跨上祭坛,将祭坛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底下。

    然后,他拿出一朵沾血的黑玫瑰,主动在祭坛上躺平“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叶衔冬看不懂傅承秋的操作,微微一怔。

    匕首落回他的掌心,他拧着眉问傅承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承秋坐起来,一条腿支起,捏着玫瑰花的右手搁在腿上。他眉梢微扬,也许是在笑“我把我自己献祭给你的意思。”

    叶衔冬抿了抿唇,有些难以置信“你献祭你自己”

    “对啊,美女与野兽中,be的父亲折了花,就用女儿抵命。我折了你的花,就用我自己抵命。”

    叶衔冬脸色沉了下去“你说我是野兽”

    “不,怎么会,我才是野兽。”傅承秋迅速岔开话题,“你听说过这个故事看来这里也有现实世界的背景啊。”

    叶衔冬无声冷笑;“这不是我的花。”

    “我知道,但花园现在应该属于你。”傅承秋摇了摇花枝,“我要趁着它属于你的时候,早点完成仪式。”

    叶衔冬双眼微眯“你知道”

    傅承秋左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眶“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把真实之眼还我了”

    言下之意,傅承秋现在看得透黑雾。

    叶衔冬不为所动“那又怎样”

    傅承秋喟叹一声,自下而上注视着叶衔冬,轻声说“我跟了你三个副本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呢因为游戏有限制吗还是担心我猜出太多游戏背景”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何况傅承秋可以通过手环验证。叶衔冬觉得再隐瞒下去没必要,默认了。

    “你应该觉得我很烦吧坚持不懈地接近你,像个别有用心的”傅承秋顿了顿,自嘲地给自己找了个形容词,“无赖。”

    叶衔冬一时觉得“无赖”二字十分贴切。刚才被猝不及防打断的怒气,渐渐化为乌有。他说“挺有自知之明。”

    傅承秋低低地笑,胸腔里发出若有若无的气音“其实我知道你的名字,只是你亲自说出来,会更有意义一些。”

    叶衔冬瞳孔微缩。

    傅承秋却换了个话题“我现在就解除绑定,不会再烦你了。”话音落,他亮出手腕上蓝盈盈的光圈,默念了一句口诀后,光圈彻底崩解,叶衔冬的手环也随之溃散归于虚无。

    叶衔冬摸了摸手腕,有点儿恍惚。傅承秋的行为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难道傅承秋以后再也不探究所谓真相了

    傅承秋主动说“我知道你应该不喜欢这种感觉,要是我,我也不喜欢被人天天跟着。这一点我做的不对,我道歉,你想要我怎么赔礼都可以。”

    傅承秋先发制人、以屈为伸,让叶衔冬陷入有些被动的境地。说好的“教训”变成了“赔礼”,意义便大相庭径。

    叶衔冬知道自己在被傅承秋牵着鼻子走,但他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玩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像是习惯了班级里的跳脱同学,某天同学转走了,没有人活跃课堂气氛,就会显得冷清。

    不过这种感觉只出现了短短一刹,就被叶衔冬抛诸脑后。他没有忘记重点“所以作为赔礼,你把自己献祭给我还有,你说你知道我的真名”

    对于高级厉鬼来说,真名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人类念出厉鬼的真名,就会被厉鬼知晓,隔着千里万里找上门;厉鬼的真名若是被更强大的鬼知道,强鬼也可以通过特定诡法暗害弱鬼。

    像薛灿、洛陶,其实都不是本名,上个副本的杨老师更是只透露了姓氏。

    他们的真名无人知晓,才会保障安全。

    但傅承秋说他知道叶衔冬的真名。

    叶衔冬从未在任何场合暴露过真名,薛灿叫他“叶哥”也是因为众鬼只知道他的姓。因此傅承秋此话很值得考量。

    傅承秋不紧不慢地说“你愿意告诉我吗你的真名。”

    叶衔冬“真名不能告诉任何人。”

    傅承秋反应很快,隐约猜出其中利害关系。他左右看了看“那这里够隐蔽吗”

    叶衔冬将神殿内殿彻底封闭“现在没问题了。”

    傅承秋看着叶衔冬,似乎已经全然忘了刚才叶衔冬还要对他下杀手,笑吟吟地挑眉“你叫叶衔冬,对吧”

    叶衔冬心中一惊。匕首受他情绪影响,脱手而出,傅承秋躲得很快,仍然被削掉一缕头发。

    “不至于吧”傅承秋哭笑不得,“就这么生气吗”

    叶衔冬一步闪到傅承秋面前,握着飞回掌心的匕首,架在傅承秋的脖子上,紧紧盯着傅承秋的眼睛“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一人一鬼挨得很近,只有一臂的距离。叶衔冬可以清楚的看见,这种情况下,傅承秋依旧没什么防备。傅承秋的眼神里还有种隐晦的情绪在流淌,叶衔冬看不透。

    傅承秋知道叶衔冬急了,不再卖关子,解释道“你应该猜出来我的职业了”见叶衔冬点头,傅承秋继续道,“我以前是军人,后来退伍当了刑警。你的案子,就是我接手的。”

    叶衔冬蓦然一僵。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睫,低声重复了一遍“你接手的那你知道我的过去”

    傅承秋仍然微笑注视着叶衔冬,话语中有着坚不可摧的力量“那个组织,就是我掀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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