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孩子。

    她怀胎十月骨血相连的孩子,一个法律名义上永远不属于她的孩子。

    或许他是一个恶魔。

    又一个残暴的君王,就像那个人一样。

    可不管怎样,他都是她的孩子。

    “阿季,你看看我。”

    泪水无法自控地滚落,她将他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一遍遍重复“阿季,看看我,求你了,看看我,阿季”

    “看看妈妈”

    “是妈妈错了,阿季,好阿季,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阿季”

    她拼了命地哀求,认错,妄想以此挽回一切。

    不顾律师的阻拦,她紧紧抱着他,就像从未抱过他那样,哭得妆容全毁,撕心裂肺。

    一位记者目露同情,而后压低声音,对镜头道“如大家所见,这位就是季某某的小姨。季某某的突然去世让她非常伤心,也令我们在场所有人惋惜,但我刚刚注意到,她对季某某用了妈妈这个词。到底是伤心过度,一时口误,还是这其中另”

    话到一半,话筒被夺走。

    一身精英打扮的律师站在他们身侧,宛如一把国王精心磨过的刀,一个没有温度、情绪的机械,冷冷伸手一拍,将他们手里拿的、肩上抗的相机尽数拍落在地。

    而后递出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轻描淡写“有需要赔偿,请联系我。”

    这就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阶级。

    记者之外,离派出所百米之处,一辆私家车驶过泥泞,停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

    “过不去了,得下车。”

    男人是省厅有名的骨干,视力佳,脑子快,远远望上一眼,就把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

    “又死了一个,校服,估计是那个自首的学生。”

    话落,想起半个小时前,才传达过一个坏消息。他转头,象征性说上一句“节哀,傅医生。一连两个小孩折在这里,这派出所跟负责案件的蒋深都要负主责,事后我们会追究他们责任的。”

    在他身旁,傅斯行点上一支烟。

    他本是极洁身自好的人。

    不抽烟,不沾酒,永远干净得一尘不染,像一首诗。

    有人这么说过他。

    但一连被扣留数日,风尘仆仆的赶来。

    头发乱了,眉眼黯淡。

    冷风吹开单薄的风衣领,内层毛衣不知被什么钩破了线,难得有些狼狈。

    “傅医生”

    男人又喊他。

    他慢慢地啊了一声,双眼在烟雾中眯起,轻声问“她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在笑吗”

    这话令男人感到不自在。

    谁死的时候会笑呢

    不过厅长交代过,这傅斯行来头不比姓季的小子差多少。

    他来迟一步,已经没保住一个,自然不好得罪另一个,就发短信去问。

    嗡嗡。

    短信回过来,他一看,果然。

    “没有笑。”

    男人道“见过的医生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样。”

    手背抵着下颌,烟灰纷纷扬扬地飞,傅斯行淡淡重复一遍“她没有笑。”

    似有深意,但又,意味不明。

    “我们要不要赶去医院” 男人提议“实在不舍得,你还能再去看两眼。”

    “不用。”

    出乎意料地,傅斯行下了车,留下一句 等我一下 ,径直朝着派出所走去。

    那里,一具尸体逐渐冷却。

    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在崩溃。

    还有一个冷静的游戏胜利者,正准备离开副本。

    傅斯行在这时候来了。面对旁人扯都扯不开、劝又劝不动的柳女士,他弯下腰,笑着问“柳女士,您还记得我吗”

    “阿季,阿季,我的阿季”

    喃喃着儿子的女人,眼珠一点、一点地转动,望见他,干涸的眼眶再次淌下泪水。

    “您记得我。”

    傅斯行喟叹一声,温声细语道“这里人太多了,请你平复一下心情,放开手,跟我走好吗”

    女人怔怔望着他,那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她嗫喏着嘴唇,奇迹一般地渐渐松开手,起身要跟他走。

    “等等”

    所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板着脸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带她走她刚刚说自己是这个学生的妈妈,怎么回事她不是他阿姨么”

    傅斯行起身,拂了拂衣摆沾上的烟灰,态度十分礼貌“您好,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认为,以这位女士目前的精神状况,她所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实的。”

    “你怎么知道” 所长狐疑“难道她是你的病人”

    傅斯行已然背过身,扶着女人的手。

    被问及这个问题,他微微侧过脸,唇角一弯,笑得温和又无害。

    “是的。”

    他承认“她是我的病人。”

    这一刻,姜意眠想到许多事,联系起诸多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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