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文少爷止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表妹你别这样”后半句自然是说给任性少女熏儿听的。

    熏儿歪头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哪不对,便向文少爷伸出手,道“表哥,给我十钱。”

    文少爷犹豫着要不要给,慢悠悠地在兜里掏了许久,“磨磨唧唧干啥了,”熏儿直接往他兜里掏去,掏了几个淬币出来。

    熏儿把淬币扔在胖瘦二人桌上道“这里十钱,够了吧,把位置让出。”

    胖瘦二人这下总算明白少女意思了,这是要抢位子,还用如此轻蔑的方式,二人自打到这红柳子镇以来,还从未遭人如此羞辱过,虽说对方只是个少女,但还是气愤难咽,接着怒而起立,二话不说一左一右两巴掌朝熏儿快速抡出。

    这俩巴掌左右夹击,端的是又快又急,眼瞧着熏儿无论往哪边躲,都至少要挨上一掌。紧要关头,旁边突伸来一只手,迅疾无比地把少女身子一托一扯,生生将少女向后移了两尺,才险险躲过这两巴掌。

    “好功夫”众酒客见着忍不住叫好,出手的正是少女身旁的锦衣青年文少爷。

    熏儿惊魂未定,气呼呼走前对胖瘦二人道“你们干嘛是想打架”

    胖瘦二人虽不愿惹事,但错不在己,自是不轻让,瘦食客道“小小姑娘如此无礼,你扔几个钱在我们桌上,是打发要饭的吗”

    熏儿平日里蛮横惯了,身边人对她除了顺从就是忍让,这是头一回遇到一个不让着她的,而且对方还占着理,她不知如何辩驳,一时语塞用手指着瘦食客,结巴道“你你”

    这熏儿虽蛮横,文少爷却识得礼数,他走上前把少女手按下,行个见面礼道“二位大叔,我表妹只是想寻个靠窗位,语言中若有冒犯,请多担待。”

    胖瘦二人见这青年武功不俗且谦谦有礼,说话处事与少女判若云泥,可知非寻常人,于是也变了语气,胖食客道“要座位也不是不行,像小哥这般好好说就行。”

    文少爷见胖食客有松口之意,欣喜道“二位若是肯让,我梅宇文当感激不尽。”

    “梅宇文”胖瘦二人这两天对梅姓特别敏感,听到青年自报名字后,忙问,“小哥你是梅庄的”

    梅宇文刚要回答,熏儿就趾高气扬地呛道“这下怕了吧还打不打了”

    “表妹你别说了,”眼瞧着熏儿又要惹事,梅宇文赶紧截住她话头,“二位大叔,我们是梅庄的,这是我表妹端木熏儿”此时下楼的中年人刚好上来,梅宇文指了指他,“这是我们梅庄的总管娄明德娄总管。”

    胖瘦二人听完顿时没了气势,能与梅庄总管同行的自然是梅庄的小少爷,他俩赶紧回礼,胖食客道“原来是梅少爷,失敬失敬在下红戌洞元通,这是舍弟元扎。”

    刚上楼的娄明德不知发生何事,但他一听红戌洞就没好脸色,只因这北山有一百零三洞,像红戌洞这样籍籍无名的数不胜数,这几日来他所接待的都是名门权贵、剑侠豪士,像这种小城镇来的小角色,他是看不上的。

    “怎么了少爷。”娄明德过来就问,也不与元通元扎见礼。

    “没什么事,娄叔,”梅宇文答道,“熏儿想要个靠窗位,可能语言中冒犯了两位大叔。”

    “哦”娄明德沉吟不语。

    “既是梅少爷要座位,我俩让出便是。”元通识得这梅庄总管的脸色,自己不让恐怕得生出事端,且梅家少爷已给足礼数,他们正好借坡下驴。

    梅宇文听到元通要让座,大喜过望,连连称谢,端木熏儿高兴地帮元通元扎收拾,而娄明德则仍是一言不发地站着。

    元通元扎这种湖自然能看出娄明德的怠慢之意,他们基本的自尊心还是有的,于是不再言语,匆匆收拾好酒食去往里头右边最角落的那桌。

    元通元扎刚坐下,楼梯口又传来声响。

    扑喳扑喳扑喳扑喳

    这声响犹如几把铁锤同时敲在楼梯上。

    要知这一碗倒的楼梯,乃是泥土和麦秆压成的土块,无论是胶底靴还是油皮靴都踩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声响引得楼上众人纷纷侧目。

    不会儿,楼梯口就出现两人,高鼻深目,黄毛卷发,全身重甲铁靴,手提兜鍪,腰悬钉锤。

    红柳子镇这地,其实与胡人的国度也只隔了几重山,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自从镇子建立后,就有零星胡人前来贸易,所以见着模样怪异的胡人对本地人来说并不稀奇,只是这般戎装重甲却极为少见。

    俩胡人不理众人目光,看只有最靠近楼梯口的桌子还有位置,也不多说,一甩兜鍪就坐下。个矮的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话向楼下喊道“店家,上两壶酒。”等楼下店家勉强听懂应答后,二人续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看样子很生气,尤其个高的胡人,瞪着眼睛摊着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元扎知元通熟知各地语言,低声问“阿哥,你听得懂他俩在说什么话吗”

    “是柏罗国的柏罗语好像在说镇子外伏击什么的。”

    “伏击这二人模样可不像有打斗过。”

    “嗯被伏击的不是他俩”

    “不是他俩那为何还这般生气”元扎感到难以理解。

    “我也不懂”元通突然竖起了耳朵专心听,似乎是听到很难懂的话。

    等他听完,元扎悄声问“说了什么”

    “核心塔西铀”

    “什么东西”元扎一头雾水。

    “他们在说丢了一个要用在核心塔上的叫西铀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西铀那是什么”

    “不清楚,也可能是我柏罗语不精通,翻译不对。”

    “来嘞,二位客官的酒”随着楼梯口一声吆喝,上来一位伙计,提酒给到胡人那桌。

    “二位还要点什么要不要下酒菜”伙计多嘴问了一句,矮个胡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了。”

    “好勒。”伙计答应着下楼。

    这名伙计才刚下楼,另一名伙计又端着酒菜上来,是梅庄三人的。

    上好菜后,娄明德自顾自吃喝,因他知道梅宇文和端木熏儿就不是来吃喝的,只见二人都盯着窗外广场,桌上筷子动都没动。

    广场上,梅花和魏老头正演唱着另一曲,离散劫。

    “

    相思愁,

    离别才知相思愁,

    天高云霞只一抹,

    乱岗十年余世偷。

    拭两行,

    走,走,走。

    岁月难,

    孤伶方觉岁月难,

    五万雄兵西边起,

    废城末日劫烬散。

    道一声,

    看,看,看。

    ”

    说也奇怪,这广场上人声吵杂的,偏偏这曲歌和声就能刺破天际,在红柳子镇上空久久回荡。

    “花姐姐唱的真好。”梅宇文望着广场方向道。

    端木熏儿反诘道“我觉得是魏大叔和得好。”

    “都很好,”梅宇文叹道,“可惜每年只有在破洞节才有。”

    “魏嵊作为全漠南最知名的乐师,每年能赏脸来一次已算难得。”娄明德插了一句。

    端木熏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满道“表哥,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喊梅花姐叫花姐姐,听着不觉恶心嘛”

    “咦,怎就恶心了”梅宇文反问道。

    “外公收她做义女,论辈分我们应当叫她姨或姑才对,我叫梅花姐已觉得别扭了,你就非得加个叠字。”

    “别闹了表妹,咱可说好了今儿来听曲的,不是来吵架的。”

    “不吵就不吵,赶明儿我也去学个曲,也上这来唱,哼。”

    梅宇文和娄明德一听都乐了,梅宇文笑道“好好好,你去学,哈哈哈。”

    离散劫词曲重复了好几遍,日头已悄然落下。

    卓远大街上许多空旷处都燃起了篝火堆,特别是广场上。众多篝火加上店家商铺的灯火,照得整个下村恍如白昼。街上一下冒出了许多杂玩摊贩,其间各地方言吆喝此起彼伏,这让喜爱热闹的下村人纷纷走出家门,在自己喜爱的摊贩前流连。

    搭建高台架子的人业已完工,已经可以清楚看出它的样子,是个横跨广场两头的大型高架。

    这大型高架由一根纵桅、两根横桅加上中间一圆形龙盘组成,纵桅被四根粗缆固定,横桅穿过中间龙盘,就像蜻蜓的四个翅膀一样向外延展,故而此架也被命名为蜻蜓架。

    蜻蜓架横桅每个端尾会各悬挂一吊篮,每吊篮里都会有两名舵手操作,通过微秒的操作能让每个翅膀上下左右移动。这用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作用很大,可以紧急快速地转移受伤或受困的人员。

    “原来蜻蜓架搭完后这么大呀”端木熏儿叹道。

    “几月前我们就把拍卖会的消息通知了镇公所,到今日他们才想起搭架子,已算是后知后觉了。”娄明德说道。

    “花姐姐唱完也该回去了吧。”梅宇文心不在一处。

    端木熏儿瞟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得广场方向传来哄闹声。

    广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破布陋衫的羸弱小哥,他手捧一束紫色鲜花要送与梅花。

    梅花唱罢正待离开,她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众人哄笑并不因为小哥送花的举动,而是有人眼尖发现,那束紫色鲜花竟是附近庄稼地里随处可得的枸杞花。这枸杞花年年七月盛开,整个冲积三角洲遍地都是,用这个送人实在有点寒碜。

    “王小七送的是枸杞花”发现的人喊了出来,这才引起了众人的哄笑。

    “真送不起你就别送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穷酸”

    周围人讥讽着小哥。

    王小七并不为意,捧着枸杞花来到梅花跟前,他希望梅花能快点接过去,然而梅花却摆摆手,显然是不想要。

    众人还在想着王小七该怎么结束这尴尬局面时,广场边来了一辆车,马车停到了大胡杨树旁,原来是梅庄来接梅花和魏嵊的。

    王小七上前几步,他希望梅花在上车之前能收了他的花,然而即便是他高举过头,梅花依然没接过,她和魏嵊一起坐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小七目送着马车远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而这满脸失望的表情,被一碗倒临窗的人尽收眼底。

    梅宇文还想说他可怜,就听得端木熏儿大喊一声,“小贼”

    “啊谁”梅宇文惊讶道,“你说他是下午骂你的那个人”

    “对,走下去追去”端木熏儿拉着梅宇文就要站起。

    娄明德却没动,他说道“熏儿小姐,下午时我见这小子身法,很是诡异,你们是追不上的。”

    梅宇文也说道“表妹,他到底骂你什么了,你记仇到现在”

    “他说我像田里的蛾子气死我了,这分明是变着法子骂我丑。”

    端木熏儿不说还好,说后让听者忍俊不禁。

    “哈哈哈,你怎会像田里的蛾子了我表妹这么漂亮。”梅宇文笑道。

    “我可不管,这一巴掌我定要扇在他脸上”端木熏儿恨恨地举起手掌做成刀状。

    “你们若不去,我就一人去追我不信追不上他”说着作势要走,梅宇文和娄明德见拗不过,只得答应同她一起。

    可正当要准备下楼时,眼前忽然突突两下,有人先他们从窗口跳出。

    梅宇文等人武艺都不差,可是就这么让人穿身而过,甚至连基本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这令他们三人都大吃一惊。

    楼上众人见有人跳窗,惊呼连连,纷纷涌到窗前观看。

    跳窗而下的正是坐在中间靠左的俩青衣老者,这么高跳下竟一点事都没有,反而一弹身拔出剑喊了声,“蚩毛小儿,往哪里逃”边喊边往王小七方向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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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七手里捧着花,还在那里兀自神伤,突见两条人影持剑扑来,定睛一看不得了,慌忙一扭身,朝着广场上的篝火堆跃去。

    楼上楼下都以为小哥是慌不择路,岂知王小七只是在身体快碰到火时,拔地而起,刚好躲过了身后的两柄剑。青衣人霸道剑气推得火苗吱吱乱窜,王小七在火苗上轻点一下,扭身跃向了广场上的另一火堆。

    青衣人自以为必中的剑,忽然间失了目标,二人都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回头看时,王小七已经落到另一篝火堆边上,手里还捧着花。

    “好身法”围观众人纷纷脱口而出,赞不绝口。

    在一碗倒二楼这边,元通也被如此奇特的身法惊到,他喃喃自语,“逐影步是逐影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娄明德心头一凛,忙问“元元通兄,你说这是逐影步”他庆幸适才有记住元通的名字。

    元通回过神来,“哦,娄总管,在下只是看着似曾是,或许是我眼花,都说逐影步失传已久,怎能由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使来”

    说话间,场上局势起了变化。

    俩青衣人直觉王小七要跑,飞身一左一右包抄而去,手里剑也没停,反手就抖出一片剑花,把他的逃跑之路全部封下。

    天底下能用剑抖出一片如此剑花的人屈指可数,这俩青衣人定是剑术名家无疑,只是让人费解的是,两位剑术名家怎会去攻击一个稚气未脱、羸弱不堪的后生,而且还是两人联手。

    说回两片剑花,那可不好躲,上下前后左右好像哪里都是剑,王小七看得眼花缭乱,他不知虚实不敢冒险,只能如法炮制,反身又朝着篝火堆跃去。

    青衣人吃过一次亏,哪里还会上当,只见他俩迅疾收住剑势,扭着手从身后刺出两片剑花,顺手就把还在半空的王小七裹挟剑花中。

    这一来一回在瞬息间完成,剑术收放自如让人叹为观止。

    王小七此刻人在半空,无论从哪里落下,只怕都要被青衣人戳上几个窟窿。

    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只见王小七双脚一缩,整个人竟在空中曲成弓形,待青衣人的剑到时,身体展开,脚尖顺势在剑上一点,整个人直直地弹起,飞向广场中央,人群见状纷纷避让。

    这是身法中极其高明的借势,一但判错了虚实,就会让两柄剑穿个来回透心凉。

    高手过招,如此借势十分凶险,王小七借到的势中夹杂着一股强劲的冲击力,这股冲击力让身法动作瞬间变形,为了在落下时不至于摔倒,他不得不摊开双手用力去平衡身体,手中紫花在那瞬间也从空中散开飘落一地。

    虽狼狈,但王小七还是勉强站住了,这也赢得了楼上楼下一片叫好声。

    “以势借力,以物遁跳,以虚折迁,化形为影”元通嘴角微微颤抖,不自觉地念出这句子来。

    “阿哥,你在念什么”元扎问。

    “秋霖夜雨集中逐影步的词条。”

    “这当真是失传已久的逐影步”元扎惊讶道。

    “没错,”元通此时已是很确认地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如此精妙的身法”

    娄明德在旁用力咳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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