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在上村的东面,是上村与下村离的最近的地方,只需穿过一片农田就能到达卓远大街。

    王家屯里头的大户自然是王家,早些年王家老爷靠经商赚了一大笔钱,而后举家搬来了红柳子镇。

    王家老爷搬到红柳子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捐钱给当地府衙,由此弄到了个保长的官职。

    这屁大点的官说开了就是个虚职,既不领俸禄又无实权,可王家却能用它在上村大肆购屋建厝,并由此招募了许多看家护院的家丁。

    有了家院后,王保长又凭着多年的生意经,花钱从村民手里收地,待攒足够多的地后,他又把这些地租给了外来的长工,自己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上村最大的地主。

    刚开始,王保长还能与村民、长工和睦相处,但随着家业越做越大,为了保住自己在上村的财势,他便日夜寻思着如何盘剥长工与村民。

    近几年,上村村民一说到王保长三字,都怨声四起,但由于王保长每年都能上供为数不菲的税金,所以黄陂区的府衙对他所作所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按理说,这家大业大的王家会有很多子嗣,然可能是因果报应,王保长的几房妻妾都只给他生了女儿,以至到了天命之年,王家还是无一男丁。

    王保长为了传宗接代,决定立个新规,让还待嫁闺中的女儿全都改成招赘,想借此来延续香火。

    王喜鹊就是王保长众多未出嫁的女儿之一。她最早响应新规,找了个白净书生入赘,可事与愿违,白净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王喜鹊怀上孩子,更别提说是生男孩了。而与此同时,与王喜鹊一同招赘的姐妹们却一生一个准,王家很快有了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小男孩。王喜鹊见继承家业无望,一气之下休了白净书生,转而与养牛的长工骆水生偷欢,结果才一下就怀上孩子。

    待十月怀胎后王喜鹊生下了个男孩,这是王家招赘以来的第七个男孩。王喜鹊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七。

    王小七出生的有点晚,此时的王家早没了香火之忧。

    王保长在得知王小七是王喜鹊和家里长工生的后,心生怨怒,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拒绝让王小七入族谱。

    王喜鹊虽有怨言却也不太在乎,因她要的是王家的继承权,这王小七即便是能入的了族谱,根据长幼尊卑也无法得到继承权,况且她心里头始终想的念的都是白净书生。

    既然这儿子只是一时用气得来的,又入不了族谱,王喜鹊索性就把他交与骆水生抚养,她甚至连儿子的大名都懒得取,就一直叫王小七。

    可怜的王小七从小就只能跟他爹一样,被王家当作奴仆,住长工棚,吃奴才饭,每天随他爹日出放牧,日落而归,二人一起劳作却只能领一人的薪酬,吃一人的口粮,生活拮据无比,只有每年节假日王喜鹊高兴时送点东西过来,他们才过的比其他长工好一点点。

    可近年来,王喜鹊送的次数越来越少,听说是差人寻着了白净书生住处,为了与白净书生复合,她要努力撇清与王小七爷俩的关系。

    如此的王喜鹊让王小七有娘等于没娘,所以自他懂事起,心中的亲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阿爹骆水生。

    但骆水生却是片字不识,每日只懂得如何放牛养牛,对王小七疏于管教,这使得王小七成了上村名副其实的野孩子。

    野归野,当有人骂他野种时,身材孱弱的王小七却丝毫不肯退让,于是经常是打架从村头打到村尾,每次都被打的浑身是伤也不在乎,找个隐秘的秸秆垛躲起来舔舐伤口,自怜自哀,怜哀久了就昏睡过去,醒了第二天照样没事一样与阿爹一起去放牧。

    若长此以往,王小七的命运就只能和他阿爹一样,被人奴役欺侮一辈子。然机缘巧合,梅庄不知何故突发奇想,在王家屯附近开了一座学院,说是给十里八乡贵胄子弟上学之用,取名叫风临院。

    由于离得近且墙头不高,从小擅长攀爬的王小七每天放牛放到一半就跑去偷学。

    风临院门口有幅题联,上头书着学墨临风,即无苟得,意即这人只要是自己肯学就会有收获。王小七靠着偷学反而学得更多更快,不知不觉中,他也能读书写字了。

    有天,王小七问阿爹为什么你姓骆我却要姓王阿爹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我是王家的长工,老爷小姐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王小七不服,说自己应该姓骆,而且还要取个与上古圣人一样的名字,叫尧。骆水生不识字,不知儿子说的典故,但却从心底涌上一股的莫名自豪感。

    之后,骆水生逢人就说自己儿子名字已改成了骆尧,于是不久后,他被王保长派到断风崖顶上去采燕窝。

    断风崖形成年代已无从考究,人们只记得它从破洞时期起就矗立在赤瓜河东岸的飞云峰上。

    飞云峰位于圪垯山的西南,高耸的飞云峰阻绝了北下的狂风,留住了南往的水气,使得断风崖一带形成了与荒漠截然不同的景象。每年春季,飞云峰南坡到处树木苍翠、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由于食物充沛,成群结队的沙燕来此养育幼崽,牠们在断风崖顶筑出密密麻麻的洞,远远望去犹如开了一副巨大的漏筛子。

    沙燕繁育之后会离去,空出的洞会成为金丝雨燕的窝,这些金丝雨燕在里头用唾沫垒出的巢,就是骆水生要去采的东西。这春末夏初的燕窝叫头期燕,数量尤为稀少,而且还分布在数以千计的危崖洞穴中。

    要从这数量众多的小洞穴中找出几处燕窝,其难度可想而知。而自以为是被王老爷委以重任的骆水生,想也不想就从山顶爬了下去,结果一失足摔下了山崖。

    同行的人回来报告了噩耗,王家也只是派人到断风崖底的赤瓜河畔瞧了瞧,没见着尸首就不了了之了。王喜鹊的心思都在怎么讨好白净书生上,听到骆水生的死讯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唯有骆尧在得知自己阿爹摔下山崖后,像发疯似的,一个人去断风崖附近找了七天七夜。

    飞云峰一带到处都有野狼出没,断风崖底下更是滔滔的河水湍流不息,尸首若掉在岸边会被野狼叼走,若掉入河中会被河水冲走。

    骆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什么都找不着。于是到了第七晚,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便捻根长绳降到半山腰。这半山腰上有个小洞窟,是他在寻阿爹尸身过程中发现的。因洞口狭小当时未进去细寻,此刻为了避免夜里野狼无尽的骚扰,他必须去寻个安适的所在。

    断风崖的整面山体近乎垂直,所谓的半山腰也不过就是一块长宽约摸尺的秃岩,不长翅膀的野兽铁定是到不了这地的。

    洞窟口并不大,骆尧佝偻着身子勉强能挤进去,进去了里头后,他燃起一火把,发现洞窟就一小室,高不及一丈,长宽不及十尺,四面皆是光滑的石壁,空无一物,唯有冰凉的地面上横陈着一副骨架。

    骆尧凑近一看,赫然是人的尸骨,从风化的程度看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光景,断然不会是自己阿爹的。

    尸骨胸部位置有个油皮包。

    骆尧小心拿起,里头一叠油纸,每张油纸都画有一人体图,图上姿势奇特,很难用言语描述。

    每副图下都注有一小文

    有页曰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凫浴猿躩,骆尧在风临院的藏书中见过此句,说的是古人对自然生命的领悟。

    有页曰云树嵬嵬,追鹿逐雀,雪脉缕缕,凌虎遽豹这句没见过,像是某种练功的口诀,他快速地往下翻,气在心里,止乎项顶,上输天府,下达涌泉,大阴至象,大阳如鼠,这些字约摸都能懂,像是练功的心法。

    很快到了最后一页,除了口诀还多了一句,十三招式,引薪造火,若练此法,视入我门。

    骆尧数了数,油纸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张,他愣住了,自己难道是捡着了武学秘籍自打在风临院偷读书以来,每次被学院内的学生发现,他就免不了一顿挨打,那些身高马大的富家子弟,轻则对他讥笑奚落,重则轮番拳脚相向。那时他多想自己能会一门自保的武功,可出身卑贱又穷苦,哪会有师傅肯教

    如今见着这叠油纸上俨然记载着某种武学招式,骆尧不由得心中狂喜,这份狂喜让骆尧暂时忘了丧父之痛。其实这几天搜索下来,他已然知道阿爹尸身是寻不着了,伤心之余他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当时只觉得彷徨,如今见到这份武学秘籍,突然感觉日子有着落了。

    但要想练功,就得寻个不被打扰的所在。

    阿爹没了,王喜鹊又只顾着与白净书生复合,王家自然是不能回了;上村的秸秆垛虽隐秘,但若要长时间住人,也是不妥。反而眼前这洞窟,虽小却是能遮风挡雨,除去遗骸比较瘆人外,其他倒没什么不妥,铺个蒿草席就能住。而且断风崖摔死人的消息已在镇子里头传开,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再来采燕窝,所以也不怕被人打扰。

    上山几日,所带的干粮早就吃完,这几日来全靠阿爹教过的识物之法,在山里找可食用的山薯、果子充饥,自小学会的抓捕野味也帮了他大忙,让他能在必要时补充一些营养。

    既然吃住都没问题,骆尧决定不管真假,就依着油纸上的图形来练,若能练出一身本事,届时回村定要叫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吃上苦头。

    圪垯山晚春时节气候宜人,着实是个修炼的好所在。特别是那断风崖的山顶,燕雀草长、莺啼花落,只需辟出一块空地,就能专心修炼。

    只是骆尧一开始练习就遇上了障碍,究其原因是他发现这十三个招式并非连贯的,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各练各的,而且每个招式看起来都那么怪异难学。只是他也没多想,就照着人形图练,足足用了两个月时间,才把十三个招式练熟。

    招式虽练熟了,但对于每个独立的招式该怎么用,他还是一头雾水,而且练完这些招式,也没感觉力量变得更强大亦或身手变得更敏捷,上下山顶还得靠着绳索一步一步地爬。

    两月多来,骆尧除了练功还把飞云峰一带跑了个遍,哪里能掏着鸟窝,哪里能抓着野味,都熟得跟溜自家院子一般,生活过得倒也算惬意潇洒。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眼瞧着这些奇怪的招式并无大用,他渐渐地提不起兴致再去练功了。

    一日午后,他躺在自制的蒿草席上,顺手又摸到那十三张油纸,就拿过来翻了翻,上头的招式都已练完,口诀也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当中有些句子有些奇怪,晦涩难解,尤其那句大阴至象,大阳如鼠,一个人要怎么做才会一会儿像只大象,一会儿又如只老鼠了这不像是本武学,倒像是自己在风临院读过的童话书籍。

    指不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从小受惯欺侮的骆尧恨恨地把油纸丢到一旁,心里头懊恼无比,原以为得了本武功秘籍,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不是,此刻有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

    “唉”骆尧发出一声长叹后,激情被消磨光后浑身都觉得疲倦,他躺到一旁蒿草席上,什么也不想了,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的好久,醒来时已是月落西沉五更天。

    落月的最后一抹光照进洞来,清冷的月辉刚好落在草席上。

    一阵冰凉的山风吹进,骆尧一机灵醒了过来。他翻身起来,走到洞口,让柔和的辉光笼着全身。

    此情此景像极了儿时见过的教堂成人礼,洗礼的人沐衣栉冠,被用柔和的淬灯照着全身,然后围绕着案桌缓缓移动。

    骆尧曾幻想接受洗礼的人是自己,站在中央得到众人的认可,如今已年过十八,却从未有人向他提及过成人礼的事,后来才得知那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没被纳入族谱的人是不能举行成人礼的。

    如今阿爹已然不在,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肯为自己办成人礼了,骆尧想到此处有些神伤。

    眼前这月光倒是与当年教堂的淬灯有几分神似,骆尧想给自己办个成人礼仪式,于是他模仿着教堂仪式闭上眼缓缓地绕圈,待重新睁开眼时,面前忽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顿时吓得他睡意全无,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自己在月光中投影,只是这一吓吓得不轻,抚着心口舒气许久才缓了过来。

    人在被惊吓之后,通常头脑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骆尧回想起睡前琢磨过的那句话大阴至象,大阳如鼠今日是满月,满月即大阴,倘若自己四肢朝下,匍匐成犬状,那这壁上的投影不就和大象一般大了吗一隅三反,大阳如鼠说的应该就是正午时分的太阳,当空照下,影子看上去就会如老鼠一般小。

    月光渐逝,洞内慢慢恢复一片漆黑,但突如而来的开窍却像在骆尧头顶开了盏明灯,之前郁结在心底的迷团似要被解开了

    影子,影子那些图会不会画的是影子想到这他马上燃起火把,把丢在角落的油纸重新拾来细看。

    这上头的人形图,其实并无具体的五官样貌,你说它画的是影子也无不妥。但要真是影子,那自己对着图形练可真就练歪了。

    横竖也没事干,我就调整一下练练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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