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了三套冬衣中的一套,衣服首饰都是灵鹿替她挑的。

    灵鹿极爱打扮人,平日里做起事来粗心大意,替皎皎打扮时却全然换了模样,表情认真到不行,为皎皎梳发带簪子的时候,手上动作更是轻巧,生怕弄疼了皎皎,让皎皎下次不敢再让她靠近。

    等皎皎站起身来,灵鹿看着她,叹道:“我以前只道青衣寡淡,没桃色鹅黄好看,现在才知道淡也是艳。”

    她握住皎皎的手,不知道第几次诉衷肠:“皎皎,我真喜欢你。”

    对越人来说,情难自已,是决不能憋在心里的。

    他们爱也热烈,恨也热烈。

    燕人要求克己守礼,越人却完全相反。

    皎皎想起自己曾经写的那首咏娘的诗。那时候二公子说她那诗歌越人一定会很欣赏,她现在终于明白他当时为何如此说。

    皎皎出了屋子,左手被灵鹿拉着,由着她带领,一路从楼阁上下去。

    除夕夜,极乐坊所有人都盛装而出,欢庆岁末。皎皎随着灵鹿,下了楼阁,过了回廊,步过青石板,再度进入一座三层的高楼。

    纵然是冬日,极乐坊内却到处是春色。

    一路走来,珠环翠绕,姹紫嫣红,比梅花的淡香在空气中飘得更远的是女儿香。

    皎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美人。

    她们大多结伴而行,年幼的不过几岁,稍长些的瞧着二十不到,个个雪肤红唇、芙蓉面庞,笑起来的时候,发上的簪子和朱钗微微摇晃,数不尽的风流动人、旖旎多情。

    皎皎想,无怪这里叫极乐坊,此处当真人间极乐。

    “这里是来星楼。”

    灵鹿带着皎皎进了楼中,一手拉着皎皎,一手拉起裙摆,领着皎皎上了三楼:“但凡是佳节,我们都会聚到此处共同欢庆。”

    楼中所有门窗全都大开,长颍的风和花香一同从外头灌进来,无处可避。

    从一楼到三楼,每一楼都设立了十几张长案,数不清的珍馐美食摆放在案上,香气宜人。每个案上甚至还放了一壶清酒,四五个酒杯。

    灵鹿带着皎皎到三楼的时候,楼中正有一名高挑美人含笑抚琴,双颊生晕,眉眼如水。伴着她的潺潺琴声,屋内又是两三美人被起哄起身,随乐起舞。

    有人用侬软的越语唱起戏来——

    美哉长颍,华采琼瑶。

    昭昭日月,悠悠我心。

    皎皎被这戏文唱得一个激灵。

    她无法不想起春燕,想起唱这歌的静岳、辛云和竹青,还有营地里唱歌的将士。

    一同想起的,还有烧一夜还烧不完的火,满地暗红的血。

    整晚的如梦如幻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皎皎回过神,恍惚:这真的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么?

    她的思绪很快被打断。

    灵鹿握着皎皎的手,穿过人群,坐到一群姑娘中间,同她们介绍道:“这就是皎皎,和我住一屋的。我和你们说过无数次,现在你们总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们。”

    言谈间无不骄傲。

    灵鹿的好朋友们,自然多是舞坊的姑娘。

    她们看上去比灵鹿大不了多少,此刻听了灵鹿的话,俱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皎皎。

    皎皎被这么多双澄澈漂亮的眼睛看着,耳朵略微烧了起来。

    她抿抿唇,轻声:“你们好,我是皎皎。”

    没人在意她的雅言,过多纠结她的来处。

    姑娘们纷纷上前,叽叽喳喳地介绍自己的名字,然后或是握着她的手,或是轻抚她的脸,喟叹:“极乐坊又来了个美人。”

    语气是纯然的欣赏和赞叹。

    皎皎虽然不适应她们亲密的举动,却察觉到她们没有坏心思。同灵鹿一样,她们想要和谁关系更好,动作便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出来。

    她微微躲开她们的视线,真挚道:“极乐坊处处是美人。”

    静岳说的长颍多美人不假。

    皎皎真心实意这么说,周围的一群姑娘都被她说得眼睛更亮。

    她们笑起来,都说:“皎皎,你真好,我们真喜欢你。”

    哪怕知道她们说的喜欢只是喜欢她的皮相,但皎皎还是忍不住手指蜷缩,很不好意思。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来到楼上的窈娘让她摆脱了窘境。

    窈娘一手创办了极乐坊,坊内的姑娘大多是她带回来的。对于坊内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她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因此窈娘一来,楼内的琴声、戏声、欢笑声霎时间都消下去。

    大家都坐在地上,抬眼看她,眼神濡慕。

    被这么多人同时这么看着,窈娘的眼神柔了下来,心也软了下去。

    她的目光从被舞坊姑娘们包围的皎皎身上一跃而过,扫过楼里所有的女孩,笑着指了指外面的夜空:“烟花快开始了,千万别喝醉酒错过。”

    话音落下,外面便传来几声爆竹声,紧接着,漫天烟花从地上升起。

    女孩们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撑着地面起身,哪怕衣衫不整,松松垮垮,还是不管不顾地冲到围栏边,仰头去看夜空中的缤纷美景。

    皎皎被灵鹿牵着手起身。

    自来这个世界后,皎皎第一次见到烟花。

    长颍带给她许多这个世界的“第一次”。

    漫天的烟花争前恐后地冲上夜空,绚烂绽放,铺满天际。

    明明是夜晚,却恍若白日。

    窈娘不知何时到了皎皎身后,见她仰着一张白净的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夜空,笑问:“长颍是不是好地方?”

    皎皎没有回答。她眼睫微颤,嘴唇翕动,但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她说不出长颍不好,却也说不出长颍好。

    “嘴硬。”窈娘道:“总归你在燕地是见不到这样的风景。我听说哪怕在燕地的王都雍阳,人们也从不放烟花——嘁,活得真没意思。”

    皎皎正欲回答什么,便听到一侧有人惊叫一声。

    她下意识忘了回话,而是顺着那惊叫之人的目光看去。

    来星楼西侧一处高楼,有花瓶被人从楼上径直扔下去,哐当一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上好的瓷器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开来。

    花瓶只是一个开头。

    紧接着,凳子、书卷、绘本,一切可以扔的东西都从西楼被狠狠丢下。

    纸张撕成碎片,如雪花一般从空中落下。

    烟花盛放的间隙,皎皎见西楼灯亮。

    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哭,哭得声嘶力竭。

    来星楼里姑娘们的欢笑声顷刻消失。

    大家都朝着西楼看去。

    窈娘面色阴了晴,晴了阴,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活祖宗,当真是活祖宗。”

    她急急转身下楼,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杂役朝着西楼直奔而去。

    很快,皎皎听到西楼的哭声歇了,油灯的光亮跟着一起熄灭。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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