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料想过她会如此直白。

    数年的倾心相许仿佛是一场笑话,顾修远所爱的是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小姑娘,他的喜欢给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他爱的是抽象的她,不是具体的她。

    一旦真实的她裸露在他眼前,便有些难以接受,因为他以为她拥有的优点她全然没有,她甚至和他所预料的截然相反。

    他质问道:“所以你知晓我对你的情意,装作不知,于是利用?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啊,又把人命当什么啊?”

    “我从未利用过你,更遑论你的情意,从前待你都是真心的,只是殿下,你回以我的是什么呢?纪青一事,我背负骂名,你是如何对我的啊?我所拢获的人心尚未彻底收紧,你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一脚踢开,您究竟把我当什么啊?人命,探寮一战我一人便斩敌近万,人命于我而言,算个什么东西。”郁欢疑惑地看着他。

    他凭什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她,她算计筹谋的时候他亦看在眼里,他也算帮凶,何必一副吃惊的模样。

    摊开了说,她这一世不欠他,而今朝廷重臣都站在他这边,陛下不许结党营私便以她的名义作太子党,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她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至少曾经,是绝对的忠诚。

    “纪青一事那样处理本就暨越,我也给你交待了,对于你之后的作法也视而不见,东宫上下全由你打理作主,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在你面前放下储君的姿态,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你有没有心?”顾修远怔怔得看着她,她为什么能如此坦然,犯下滔天祸事仍不觉惭愧,她难道不是仗着他的爱笃定她会包庇她吗?

    他继续说:“你我成亲一年有余,仍未行周公之礼,你表现的无所谓,但实际抗拒,我一直都不曾勉强你,处处袒护你,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我看不见。”

    放眼望去,百花缭乱香味扑鼻,海棠花瓣和落叶顺风飘进窗,郁欢伸出手,花瓣避之落下,唯枯叶停留在掌心,指节弯曲,稍稍用力,枯叶被捻成粉末,“我只看见一个牢笼,你把我当成金丝雀,杜绝我与朝臣的联系,从第一次拦截书信到后来的拜帖送不进宫。您是储君,您把我当作妻子,可您始终装作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明知我是朝臣,明知我在和谁对弈,仍希望我落于下风,不是吗?”

    一遍遍地强调夫妻身份,一次次对她的事视而不见,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她不是那些闺中女儿,却仍要她成为那副模样。

    “你是这样理解的?”

    顾修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明明距离那么近,却好似相隔千山万水,“我只是想要你能够依靠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面对。”

    郁欢摇头失笑,“你给过我依靠你的机会吗?你甚至连面对的能力都不曾展现,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做,只因为我不依靠你,你便觉得荒谬。你只是想要我成为你的掌中之物罢了,桩桩件件我都承认了,你又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反正,她和他已经注定了分离。

    顾修远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天真,她早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你把我想成什么样了?我需要承认什么?你可有曾有一次有过耐心听我告诉你关于我对你的情意,一次都没有。你断定我是怎样的人,便否定我对你的感情,郁欢,何至于如此凉薄。”

    “扪心自问,您口口声声说爱我,那真的是爱吗?”

    郁欢回眸看向他,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格外上心,他若真的像他所说的那么爱她,还爱了数年,那这么多年来,他人在哪呢。

    她还是那个全京笑谈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曾对郁家施以援手,为什么没在别人诋毁她的时候站出来反驳。

    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爱意闭口不谈,一个人有价值的时候,爱意又如汹涌的波涛。

    如果这就是爱,未免太肤浅了。

    “你不是她。”

    顾修远攥紧拳头,“你暴戾恣睢刻薄残忍,杀父杀友丧尽天良,凉薄寡性杀人如麻,你不是她,她不是这样的,她是嚣张跋扈,但她绝不是像你这样。”

    话如覆水难收回。

    甚至于忘了一开始为什么而争吵。

    郁欢静静聆听着这些评价,淡然地看着他,“我一直都是我,殿下,您要去告发微臣吗?去告诉太后告诉陛下,我把他们也都算进局中。您去吧。”

    她有自知之明,没有人会喜欢真实的她。

    这样的形容,她已经听得倦了。

    其实仇恨比爱意轻松,她的愧疚也该到此为止了,止于他对她的幻想破灭的时候。

    霎时间。

    顾修远有些懊悔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有些懊悔为什么要追根刨底争执不休,他跑到她跟前,扶在榻边,深情脉脉地看着她,“你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人逼迫你做这些的,你本心不是这样的,你压根不是这种人。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我们好好的,好不好?嗯?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和那些人纠缠了,你做回从前的你,我能护着你的,你相信我。”

    郁欢眸底掠过一丝讥讽。

    她站得笔直,随即抬手褪去衣衫,当着他的面,锦袍落地长衫落地,一件件遮掩肌肤的衣裳褪去,伤口结痂纱布早已取下,唯余一件青色肚兜遮住关键部位。

    她轻声道:“我这种人是哪种人,护我周全要如何护。你仔细看看我这满身的伤疤,除了这张脸,有哪里是你记忆里或想象里的样子。”

    骇然的神色尽收眼底。

    胸膛那里有个一尺长的伤疤,似地狱边绽放的彼岸花,肩胛更有三个深印叠加着两道刀痕,不,满身都是刀疤,腰间还有牙印,伤虽好,但那里的淤青久久不褪,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几个武将身上的伤加起来恐都没她多。

    声音高昂了些,语气里的耻笑毫不掩饰,“这哪一处不是要命的存在,七岁那年便诊出绝症,后又身中剧毒无药可医,我不无辜,难道都是我活该吗?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我不算计他们,他们便要算计我!我受制于人数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凭什么要我善良仁慈。我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你一句我不是这样的,我的这些伤就不叫伤苦就不叫苦了吗?”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她何其无辜。

    直到衣裳穿整齐,顾修远还没回过神来,他还是难以接受,他想说句抱歉,话到了嘴边便又变了,“你是武将,这世间无辜的人少了吗?你盲目杀人就是屠戮,一个人站在敌人身边,你便要杀他全家,那满家妻儿老小何其无辜。祸在根源,总有别的办法,世道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是非曲直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通的。”

    越说越乱,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她错了。

    她一个人的命,已经有无数人给她偿命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死了这么多人还不肯收手,你一定要看着天下大乱才满意吗?”

    杀父一事便叫他对她无法生起怜悯之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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