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深夜而来的不速之客去除身上的斗笠蓑衣之后, 看上去竟是异常的年轻。

    一身式样普通的黑红色武士服,浓密的黑发被随意束在脑后,有几缕散乱的发丝从耳边挑下,平添三分落拓。

    他看上去二十左右,额头宽阔,眉峰笔直,脸部棱角分明, 肤色略深,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江湖浪客的气息, 但眼神里却又比一般的江湖浪客多出了几分轻狂与凌厉。

    “不错不错, 一眼便看出萧某宽和大度的本质, 你这人有眼光”

    这话一出口, 就有不少人暗中直翻白眼,宽和大度他们还看不出,脸皮够厚倒是看出来了。

    那青年自然也不会在意众人的腹诽, 大笑两声,便直接向着晏危楼走过来。只是眼神一扫,挡在他前面的一位镖师就心头一凛, 有种被死神盯上的感觉, 忙不迭地站起身, 为他让出了一条道。

    随即黑衣青年就毫不客气走上前, 在晏危楼身边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一只手就要拍上晏危楼的肩膀“嘿, 你这人有点意咦”

    他拍下去的手突然落了空, 语调也随之一变。

    虽说这一掌他并没有用上多少力道,但以他的速度之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避开的。

    然而,就在他手掌拍下去的瞬间,晏危楼却仿佛只是自然而然抬手拿起茶杯,肩膀便“恰好”与他的手掌相擦而过。

    在场众人都没察觉到这须臾之间有着什么不对,但自称姓萧的青年却是惊疑不定地瞥了晏危楼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那一脸病弱之态的少年慢吞吞举起茶杯,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好似有些不解。

    “免贵姓萧名正,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啊”丝毫不见外地拿起旁边一只干净酒杯斟满酒水,萧正一脸豪爽地冲晏危楼举了举,“看你还算顺眼,交个朋友如何”

    “萧兄有礼,在下徐渊。”

    晏危楼笑了笑,报出了目前所使用的假名,目光盯着那双看似笑得张扬实则深藏冷漠的眼睛,有些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由于晏危楼和谢渝单独坐在一桌,两人隔着四四方方的木桌相对而坐,此时萧正一坐下来,就正好坐在了两人中间。

    偏偏他却是目光灼灼紧盯着晏危楼,一副很是欣赏的样子,反而将另一边的谢渝忽视得彻底。

    这明显的待遇差别显然已经激怒了自诩不凡的谢三公子。要不是顾忌萧正的实力不一般,只怕早就对他出手了。

    饶是如此,见谢渝表情不好,周围的镖师们揣摩到一点意思,也纷纷以手按刀,对萧正怒目而视。

    萧正却是怡然不惧,反而冷笑了一声,昂起头来,一双目光宛如刀子一样直接从众人身上刮过,竟是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所有人的气焰。

    一时气氛渐渐凝重,伴随着外面的狂风骤雨,竟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咳。”一直没说话的谢渝突然干咳一声,刚才还手按刀剑目光凶神恶煞的一众镖师立刻重新弯下腰松开手,像没事人一样埋头吃起酒菜来。

    “萧兄勿怪,大家刚刚走镖归来,一路上所灭山贼悍匪不知凡几,这才警惕了些。”谢渝和气地解释了几句,脸上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微笑,“倒是萧兄只身一人紧随而来,着实是艺高人胆大。”

    他这话说的倒是巧妙,也不知是在夸赞萧正武艺高明,还是暗讽他胆小如鼠,只能跟在乘云镖局身后,由乘云镖局率先开道平了一路匪徒,这才得以平平安安走过来。

    这话一出口,萧正总算转过身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而晏危楼适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微笑着捧了一句“谢兄也不必妄自菲薄,乘云镖局之名,东黎武林谁人不知一路走来,所遇见的那些山匪恶贼,早就变成了刀下之鬼。”

    “便是小弟这一身性命,也拜谢兄所救。换作其他人,岂敢轻易冒犯北斗魔宫说不定便被惦记上了。”

    说着,少年微微摇头,显出几分自嘲。

    “北斗魔宫”萧正眉头一拧,“这又与北斗魔宫有甚关系区区乘云镖局,也值得被北斗魔宫惦记”

    似乎就是在等他问这句话,谢渝已是自动切换出一脸谦虚的笑容,哪怕萧正说话不好听,也被他自动忽略了。

    谢渝解释道“萧兄有所不知,徐渊徐公子正是平阳徐氏的嫡系血脉。”他露出一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

    “那又如何”萧正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才从大雍而来,可不知平阳徐氏什么时候同北斗魔宫有了关系”

    谢渝无奈,看了边上的晏危楼一眼。

    旁边的晏危楼再次拿出十二分的演技,黯然垂首,沉默不语。于是谢渝便低声将一切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既有徐氏一夜之间满门被灭,种种线索指向北斗魔宫这种众所皆知的消息;也有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徐渊徐公子如何如何跋山涉水、千里逃亡,最后被乘云镖局所救这种在晏危楼编写的故事上又进行了二次脑补加工的事迹。

    总而言之,要含蓄隐晦而不失委婉地点出乘云镖局是何等地正义凛然,他本人又是何等地义薄云天,为了不过一面之缘的徐渊,为了江湖正义,不惜与北斗魔宫为敌还要假装不经意地点明乘云镖局的威风,加入其中又是何等荣幸。

    这一次萧正算是听明白了。

    “哦,谢三公子高义”

    他闷了一口酒,敷衍性质地说了一句,眼神却没什么变化。更没有谢渝想象中那种热情的夸赞与纳头就拜。

    这让谢渝一阵失望。

    乘云镖局在东黎武林中也算是一号不错的势力,与某些一流吊车尾的宗门相比也丝毫不差。像这些势力一般只要露出一个招揽人的意向,不知有多少江湖散修武者都会争先恐后而来。要不是看萧正年龄不大,似乎有些天赋,谢渝可不会主动伸出橄榄枝。

    但如今他已经暗示得如此明白,这人却半点不上道,不会主动顺杆往上爬,莫非还要他亲自相请

    于是,谢渝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萧正好像完全没感觉出他的态度变化一样,只自顾自地喝酒吃菜,还有功夫瞎想。他语气中带着些疑虑地自语着

    “照理说,平阳徐氏与北斗魔宫八竿子打不着,此事当真是北斗魔宫所为”

    这话听着让谢渝不顺耳极了。

    别说所有线索都指向北斗魔宫,即便真相并非如此,那也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乘云镖局已经被包装成了为维护江湖正义而不惜得罪北斗魔宫的亚子,倘若这时有人跳出来说当初灭了徐氏的不过是一窝小小匪徒,那么他这一番包装不是白瞎了吗这姓萧的简直是恶意拆台啊

    “萧兄慎言”谢渝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逝,“平阳徐氏乃是我东黎第一豪商,府中防卫森严,好手无数。除了暗子遍布天下的北斗魔宫,又有谁有能力在一夜之间将徐氏满门灭绝”

    他继续说道“何况,经由几位经验丰富的神捕查验,此事经过早已是明明白白”

    当天晚上,先是有人不知不觉在厨房的水缸中投毒,以至于参加寿宴的人吃过饭菜后,全都中招昏迷了过去。

    等那些客人醒过来,徐家人全都被一剑毙命,尸体到处都是,而整个徐府也已经被彻底点燃了。要不是他们跑得及时,多半就同徐氏满门一起陪葬了。

    “徐家所中的毒,恰恰就是北斗魔宫特有的软线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谢渝反问道,“如此多的软线香又岂是外人所能获得难道还有谁能潜入北斗魔宫,端了北斗魔宫的宝库”

    谢瑜并不知道他随口胡说的一句话已经触及到真相。尽管北斗魔宫的宝库目前还无人能潜入进去,但摇光殿在盛京的据点显然已经被某人不知不觉摸进去了,还搜刮了一把。那么,顺手摸走一些软线香,再顺手给北斗魔宫栽一口黑锅,也无伤大雅吧

    坐在旁边充当工具人的晏危楼悄悄眨了一下眼睛,丝毫没有幕后黑手的心虚,反而假装是一个悲伤过度莫得思考能力的点头机器,一边猛点头一边给谢渝点赞

    “谢兄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谢渝这下舒服了,脸上微笑愈发智珠在握。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徐渊上道

    至于那个不会说话的萧正,这种人多半是初出茅庐,还需要经历一番江湖的毒打。因此立刻被他抛之脑后。

    两个彼此心怀鬼胎的家伙互相相视一笑,一个比一个谦虚温和,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坐在中间的萧正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感觉自己好像被无视了。

    他原本就对谢渝这种虚头巴脑的作风不感兴趣,以往这种公子哥他见得多了。若非直觉晏危楼有些特别,他才没兴趣凑过来。晏危楼却为了这种江湖上一抓一大把的货色,放弃同他这个天下少有的英才结交的机会,简直瞎了眼了。

    萧正大口喝了一杯酒,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重新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他有点不怀好意地问道“这么说,乘云镖局是准备一力担起徐家同北斗魔宫之间的恩怨纠葛,无论如何也要护着这位徐公子了”

    谢渝又是一噎“这”

    收留徐渊还好说,算是出于江湖道义。一力承担两边恩怨这种话他可说不出来。传出去之后,岂不是代表着将北斗魔宫对徐家的所有仇恨都接过来了他区区谢家三公子,又怎么敢代表整个谢家应下这种承诺

    谢渝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趁着人多示众把这个只会给他难堪的家伙赶出去了。真是字字句句都踩在他的要害处啊。

    好在晏危楼接口道“这怎么能行谢兄愿意及时援手,在下已经感激不尽。又怎能得寸进尺,陷整个乘云镖局于危难之中”

    谢渝立刻露出感动之色,正想说什么。

    萧正撇了撇嘴。突然拿起一根筷子,在面前的酒杯上一敲。

    清脆的声响一下子打破了气氛,让谢渝额头青筋都跳了几跳。

    萧正却像是来了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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