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直白得很。

    果不其然,少年郎的话并没有让极乐坊的姑娘们生恼。

    大家笑嘻嘻地说他好眼力。

    “我等期待极乐坊今晚的表演。”

    少年郎含笑,目光越过一众人,落到皎皎身上。他伸手把兰花递给皎皎,“不知这位姑娘可否收下我的花?”

    众姑娘起哄:“原来是奔着皎皎来的!”

    皎皎愣住,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

    她刚想拒绝,灵鹿却先一步替她接过花,把花塞到她手里,笑着对那少年郎说:“花可以收,人你是带不走的。”

    少年郎遗憾地叹息一声,但还是道:“得见佳人,不负此行。”

    他清澈如水的眼眸看向皎皎,真切道:“如若姑娘明年还来,我的兰花依旧是您的。”

    说罢,他也不讨人嫌,很是自觉地离开,回到原先坐着的地方。

    皎皎拿着手里被灵鹿塞过来的兰花,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舞坊的一位姑娘凑到她身边,对她笑:“收着吧,花朝节送花收花的多的是。不收他怕是要伤心,以为你厌恶他到这种地步,连花都不愿收呢。”

    旁边又有一人附和:“收吧,长颍的人就爱送花,到晚上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手里都是花。”

    一语成谶。

    这一日,皎皎果真收了许多兰花。送她花的有男有女,所有人都落落大方,不多纠缠,仿佛她能收下花他们已经足够高兴了似的。

    不止皎皎,极乐坊的姑娘们也都是满手兰花。

    大家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灵蝉带了琴,为大家抚琴,舞坊的姑娘们兴致来了,便随乐起舞,自由快乐。

    周围其他来踏青的人都笑吟吟地看着,还有人干脆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竹箫。跟着灵蝉一起奏乐。

    皎皎赧然:无论是边境军营里的越人,还是长颍的人,所有人似乎都带着点才艺的。

    衬得她这个只会做糕点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傍晚夕阳西下,姑娘们终于打算回城。不仅是她们,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离开。

    皎皎坐在牛车上,看到大家车辆的行驶方向是一致的。若是一致回城便也罢了,进了城,也是先后往一处去。

    灵鹿笑:“都是去看我们极乐坊表演的。”

    极乐坊的演出,有这么多人去看?

    皎皎不免讶异极乐坊的影响力。

    到了城里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

    整个长颍城的灯火都亮起来,皎皎见到了夜晚的长颍——满街鱼龙舞,雕花宫灯挂满了街头,桃花香中,整个城市顿时成了一场繁华大梦。

    夜晚的长颍,比白日更美。无怪乎辛云曾说,长颍能吸人魂魄。

    皎皎恍惚,手握着今日收到的兰花,怔怔站立。

    灵鹿拉着她来到一座湖上桥,带着她站在桥拱之上。皎皎这才发现桥上站满了人,湖边也人山人海,大家人挤人,看着湖上的画舫,一张张面庞上写满了期待。

    画舫巨大,静静停在湖中央,分上下两层。

    灯光照亮了整座画舫,画舫停在湖中,灯光映在水面,连倒映都璀璨迤逦。

    伴着一声行云流水的琴声,灵鹿附在皎皎耳边道:“皎皎,第一个上台的是我们舞坊的。”

    她笑:“我们这里视野最好,看得最清楚。”

    皎皎恍然:极乐坊的表演不是在园子里,也不是在哪里自己搭台子。

    极乐坊的表演,是在湖中的画舫上!

    琴声落下,画舫一楼的灯一一熄灭,二楼亮起的宫灯却更多。

    一群舞坊的姑娘出现,伴随着琴声跳起了舞。她们舞姿曼妙,穿着相同的一套桃色衣衫,伴着乐声翩翩起舞。

    桥上、岸边的所有人都在她们出现的一瞬间欢呼起来。

    齐舞后是独舞,随后又是古琴、琵琶、竹箫等乐的演奏。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舫二楼的表演,如痴如醉,不时发出感叹。

    皎皎的目光落到画舫旁边的一叶小舟上。

    一个时辰前,小舟里只有一个船夫。可现在,小舟里不止船夫,还堆满了金银珠宝——这些全是岸边的人扔进去的。

    极乐坊为何不缺金银,皎皎隐约明白。

    舞乐的表演告一段落,戏坊的人开始登台。

    这是皎皎第一次听女儿戏。果真戏如其名,这种戏都是由女子来表演,便是男子,也都是由女子反串饰演。

    越语绵软,唱起戏来却别有趣味,听来声声动听。

    皎皎看得入神,虽然听越语的戏还是有些辛苦,但也能勉强看出,这一出戏,唱得大约是一个书生求娶一名小姐的戏码。

    可是,怎么已经唱了快半出戏了,台上只有一个主人公“书生”,另一位主人公“小姐”呢?

    皎皎问灵鹿:“是戏曲原本就是这样编排的吗?”

    灵鹿一整日都兴奋的情绪跌落下来。

    “并不完全如此。”她抬头看了眼画舫,“后面没必要看下去了。皎皎,我们该离开了。”

    为什么没必要看下去了?

    皎皎想不明白。

    她正要随灵鹿离开,忽见画舫上的戏已经进行到下半场:书生正在与小姐成婚。

    舞台上只剩下一个女子反串的“书生”。这女子长相有一种英气的美,此刻穿上大红的新郎衣服,更是别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书生”独自唱了会儿戏,“小姐”还没出来。

    “书生”站在台上,面上终于浮现出尴尬之色。

    灵鹿收回视线,拉住皎皎的手:“皎皎,我们快走吧。”

    她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祈求与哀戚:“接下来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皎皎不知为何却无法挪动脚步。

    她拉住灵鹿:“再等等。”

    “书生”戏唱完了,“小姐”依旧没登场,于是只能又把已经唱过的戏文重复了两遍。

    给了足够的时间后,“小姐”终于姗姗来迟。

    一整晚的喧闹就此消失。

    皎皎看着画舫上的“小姐”,被骇得后退一步,手中的兰花都掉落了几枝!

    “小姐”不是走上来的,是被抬上来的。

    双手、腰腹、双腿、双足,全都用结识的麻绳绑在一张红木椅上,被两名强壮沉默的杂役抬到了画舫上。

    杂役退下,画舫上“书生”和“小姐”终于可以演到成亲的戏码。

    皎皎情不自禁地扶住石桥的护栏,微微前倾身子,睁大眼去看画舫上的场景。

    她的身子微微战栗,一颗心高高悬起,目不转睛地去看画舫上的“小姐”,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身冷汗。

    灵鹿说石桥上视野好,她没有骗皎皎。

    皎皎努力去看画舫上“小姐”,能够看清她的大致面貌——是一位美人中的美人。

    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霞帔,那人面若桃花,艳若桃李,再加上身上的璇玉瑶珠,一登上画舫,便像是汇集了整座长颍城所有的繁华与婀娜。

    她美得昳丽,却有一种快要坏掉的艳,像是一朵盛开在最好时节的花,美得惊心动魄,内里却已经腐烂。

    这样一位美人,现在在画舫上哭。

    红布绸捂住了她的嘴,她发不出声音,手脚被绑在红木椅上,不能动分毫,只能闷闷地哭,哭得凄凄惨惨,哭得无助无力。

    “书生”唱:月老庙,合卺酒,花好月圆夜。

    “小姐”在哭。

    “书生”唱:天为媒,地为妁,四拜入洞房。

    “小姐”依旧在哭。

    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捂她嘴的红布绸,她发不出一言,只能发了狠地去挣脱椅子。可惜麻绳绑得严实,她奋力挣脱,最后只能被椅子带得摔倒在地,歪歪斜斜躺在地上。

    头上的凤冠霞帔砸在地上,腰间的玉佩跟着碎成几块。

    一头青丝在地上旖旎开来,“小姐”狼狈不堪,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岸边的欢呼声早就停止。

    所有人都看着画舫上的“小姐”,眼露哀戚,可没人敢说什么,没人上前要拦。

    所有人都只是很沉默地看着她流泪。

    皎皎眼中盈满了泪。

    她哽咽,握紧石栏,想冲过去扶她起来。

    “小姐”终于被上来的杂役们扶了起来。他们所谓的扶,是把红木椅扶起来,任由她被绑在椅子上,无处可逃。

    “书生”仍在唱戏,“小姐”却不哭了。

    她含着泪,一一扫过岸边的人群,像是要把所有人的面容都记在心中。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躲开了。

    只有一人迎上了视线。

    夜风吹拂而过,欲掀起白纱。

    皎皎一手握住兰花,一手去拉快要拂到面上的白纱,与“小姐”隔空对视。

    两人的眼里都有泪。

    对住视线的那一刻,两人眼里的泪都落了下来。

    花朝节的表演结束,皎皎跟着灵鹿回到极乐坊。

    皎皎没了早上出门时的轻松,她一直想着画舫上流泪的“小姐”,心情沉重又难过。

    她问灵鹿:“这就是住在西楼的人吗?”

    灵鹿长叹一声,说:“是。”

    皎皎想起除夕夜那晚的情景,再想到今晚画舫的闹剧,问灵鹿:“她为什么被关在西楼?为什么今晚要绑着她上台唱戏?”

    灵鹿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拉着皎皎的衣袖,无措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窈娘。其实窈娘也不想这样做的,长颍城没人想这样的。”

    没人想这样,那是谁下的命令?

    皎皎蹙眉。

    两人回到极乐坊,

    皎皎与灵鹿回屋,忽的听到大门被狠狠撞来。

    只见刚才被绑在画舫上被迫演戏的“小姐”手脚的麻绳被解开,嘴上的红布绸也取下。她奋力挣脱两名拽着她手臂的杂役,红肿着眼向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取下发上的凤冠霞帔,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窈娘从身后进来,命人关住门。

    极乐坊里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的那人。

    她继续踉踉跄跄向前走,走得不稳,走动间大红的嫁衣跟着被扯开,铺在地上。

    皎皎这才发现“小姐”身量极高。

    ——这身高,不是寻常女子会有的身高。

    她恍然:原来不是“她”,是“他”。

    “我要杀了你们!把你们通通杀光!所有人都杀光!整个长颍的人都该去死!!!”

    嫁衣厚重,绊倒了院中人,他失力摔倒,里面的单衣半敞,露出白净平坦的胸膛。大约十五六左右的昳丽少年坐在火红的嫁衣上,用仇恨的目光看周围的所有人。

    现在的距离比之前在石桥上看他更近。

    皎皎能更清晰地看到他属于少年人的清晰下颌,和他光洁颈上的喉结。

    她后知后觉:原来极乐坊里不止有女子。唱女儿戏的,也不全是女儿身。

    “女儿戏……哈哈哈,女儿戏竟然有男儿,我怎会沦落如此,沦落这般地步……伶人!我现在是个伶人!还是个只能在女儿戏里扮女子的伶人!!!”

    被困于西楼的少年坐在地上,嘶声力竭地怒吼。他坐在脱落的嫁衣上,怔怔出神半晌,忽的凄凉一笑:“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泱泱长颍,数十万人,竟无一人爱我、无一人怜我!”

    惨笑一声,喃喃数遍“无人爱我、无人怜我”后,少年双手覆脸,痛哭不止。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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